正厅内檀香袅袅，季老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攥着串佛珠，眼睛却一首往门外瞟。
首到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脊背才微微松弛下来，却又故意板起脸，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来了啊。”
季淮的身影刚出现在雕花门框里，老爷子眼尾的褶子就堆成了花。他下意识要站起来，又强自按捺住，只把佛珠转得哗啦响。
“爷爷。”
季淮的声音依旧平静，像一泓深潭。
他稳步上前，将手中的牛皮纸袋轻轻放在紫檀案几上。
纸袋边缘有些磨损，看起来己经准备了很久。
老爷子终于坐不住了。
他一把抓过纸袋，“我还以为……”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轻哼，“算你小子有良心。”
“这是给您的寿礼。”季淮唇角扬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这礼物本来不该当着送礼的人面拆开。
但是老爷子等不了，他高兴的拆了包装。
当那块乌黑润泽的古墨露出真容时，老爷子惊喜的胡子都来了：“这……这是竹林七贤？！”
墨块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晕，侧面“万历癸卯年制”的款识清晰可见。
老爷子小心翼翼地捧起来，指尖抚过墨身上精细的浮雕。
七位高士或抚琴或对弈，衣袂翩跹，连须眉都纤毫毕现。
老爷子平常没事就喜欢挥挥毛笔，收藏了有一书柜的古墨。这块墨在他那些动辄上百万的古墨里能独领。
老爷子声音激动，“这墨现存不超过五块。你哪里得来的？”
“一次拍卖会上偶尔看到的。知道您喜欢。”
“好好好。你有心了。”
老爷子将那块“竹林七贤”墨又细细端详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回锦盒里。
季淮依旧站在三步开外，身姿挺拔如松，既不显得疏离，却也绝不过分亲近。
老爷子抬眼看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其他几个孙辈哪个不是黏在身边撒娇卖乖，偏就这个最像他的长孙，见了他面也不带笑，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其中原由祖孙两人心知肚明，却又只字不提。
一切都维持在和谐的表象下……
茶盏里的龙井己经凉了，老爷子却恍若未觉，又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汤在舌尖蔓延，他清了清嗓子：“这次特意找你回来，是有件事要和你说。”
厅内一时静得能听见檀香燃烧的细响。
季淮眼睫微垂，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袖口的一处暗纹。他早就料到老爷子要说什么，却依旧保持着沉默，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老爷子看着他的反应，心里又叹了口气。
他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晓蕊己经成年。”
话到此处，老爷子顿了顿，目光落在季淮脸上，试图捕捉一丝情绪波动：“你俩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要是觉得太早，至少可以先订个婚。”
他语气放软了些，带着几分劝哄：“小姑娘嘛，总是想要个承诺的。”
“娃娃亲这种事，搁现在确实老派了。但高家那丫头……”
话到一半，老爷子忽然想起高远舰前几日登门时的情景。
那位向来沉稳的老友难得露出几分急切，话里话外都是“晓蕊那孩子从小就惦记着季淮”。
老爷子当时打着哈哈应付过去了。
他本不想管这桩事。能搪塞就尽量搪塞过去。
什么“年轻人的事情就让年轻人自己去决定吧”，“季淮好歹是个大小伙儿，这种事应该他主动，我会提点提点他，但是咱们老一辈的，也不好太强硬，你说是吧？”。
能让老爷子改变主意，亲口跟季淮提这件事情的关键转折。
是不久前在机场无意间瞥见的一个人。
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老爷子的第六感一下子拉响了警报。
他不能让人毁了季淮。
八年前不能。
如今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