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菩萨托梦

2025-08-18 2317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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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崇文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实在不愿与这个看起来乳臭未干、举止怪异的小姑娘多做纠缠。

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首接拂袖而去,只得强压着不悦,板起面孔厉声质问:

“你这小女子,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扰乱民心!你说有洪涝,证据何在?洪涝又在何处?”

竹起流出两行泪来,大声回应:“回禀大人!方才民女晕厥之际,得蒙观世音菩萨入梦点化!菩萨站在水边,指着西边哭。我问菩萨为何流泪,菩萨说,七日后,杏林城会降雨,但,不是久旱逢甘霖的吉雨,是凶雨!是灾雨啊!”

“民女在梦中亲见,大雨会连降七日七夜不止,西边低地,洪水漫过堤坝,淹没农田和村舍。河水暴涨,倒灌入城西街巷,水深及腰。”

“百姓流离失所,哭嚎震天!谷仓被冲垮,粮米浸泡!牲畜溺毙,尸骸漂浮!”

“大人,民女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虚言!求大人明察,速速派人加固西边河堤,疏通下游水道。在西城低洼处堆砌沙袋!”

“最重要的是,立刻组织西城及城外低洼村落的百姓向高处转移!向杏林山转移!开仓备粮,准备船只、药材,以防万一!”

竹起字字泣血,描绘出的惨烈景象,以及那言之凿凿的“菩萨入梦”和具体的灾情细节,让原本喧闹的广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过于具体和骇人的预言惊呆了,连朱崇文也一时语塞,脸上阴晴不定。质疑的目光中,开始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惊疑与恐惧。

“菩萨托梦……是菩萨托梦啊!” 一个中年妇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朝着大殿的方向连连叩拜,声音带着哭腔,“我就说这小姑娘看着就面善,谭大夫一生积德行善,救了多少人,他的外孙女,菩萨怎会不保佑?怎会说谎?!这一定是菩萨的预言!”

“西城低洼……我家就在西城根下啊!” 一个汉子脸色煞白,猛地抓住旁边人的胳膊,“那地方一下大雨就积水!真要连下七天,可不就淹了吗?菩萨……菩萨指的就是那里啊!”

“菩萨慈悲!这是菩萨借谭家姑娘的口来救咱们杏林城啊!” 越来越多的香客被恐惧裹挟,纷纷跪了下来。

谭世昌数十年积累的仁德声望,此刻成了竹起话语最有力的支撑;而香客们对菩萨的虔诚信仰,则让“菩萨入梦示警”这个说法变得无比真实可信。

“刺史大人!” 那最先说话的妇人,此刻声音洪亮了许多,朝着殿前的朱崇文深深作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谭家姑娘是有福之女!菩萨心肠!求大人为全城百姓计,早做决断!菩萨……菩萨都看着呢!

“求大人决断!” “求大人救救我们西边的乡亲吧!” 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了恳求,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人群的目光,从竹起身上,齐齐转向了面色变幻不定、额头己隐隐见汗的刺史朱崇文。

那份沉重的压力,不再是来自一个“胡言乱语”的小姑娘,而是来自整个被预言震慑、被信仰驱动、被现实恐惧攫住的杏林城百姓。

朱崇文知道,此刻若强硬拒绝,恐生民变;但若轻信一个小女子的梦呓之言而大动干戈,劳民伤财,事后若无灾,他这刺史的威信将荡然无存,更会成为官场笑柄……

片刻后,朱崇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肃静!”

广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紧张地盯着刺史大人。

“好!民心即天心!既然满城父老都为你作保,信这虚无缥缈的‘菩萨托梦’,本官今日,便破例信你一回!”

“本官即刻便会下令,征调民夫,加固西边河堤,疏通下游水道。命西城及城外低洼村落百姓,收拾细软,暂居至城中高处或东城亲友处!粮米、药材迁高处储存!衙署备下舟船!”

“但是!”他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同刮骨的钢刀,首刺竹起,“小姑娘,你给我听清楚了!也请在场的诸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

他向前迈了一步,官袍在风中微微摆动,带着一种决定生死的压迫感:

“此举牵动全城,耗费巨大!若七日之后,天降甘霖,雨顺风调,并无你口中所言的‘灭顶凶雨’……”

他的声音陡然拔至最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森然的杀机:

“那便是你竹起,妖言惑众,扰乱民心,假托神谕,欺瞒官府,致使全城骚动,劳民伤财!其罪——当诛!”

“诛”字出口,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广场上瞬间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赤裸裸的死亡威胁惊呆了。

茯苓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腿一软,几乎瘫倒在竹起身边,死死抓住她的衣袖,眼泪夺眶而出。

朱崇文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回到竹起脸上,语气森寒,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届时,本官定会查明你散布谣言,究竟是何居心!是受人指使,还是自身癫狂?无论何因,按《大祁律》,散布妖言、致生事端、扰乱地方者——轻则流徙三千里,重则枭首示众!以儆效尤!你,可听明白了?!”

他最后这句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下。巨大的压力瞬间全部转移到了竹起单薄的肩膀上。

在无数道或惊恐、或担忧、或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竹起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没有丝毫退缩。她对着朱崇文,也对着广场上所有屏息凝神的百姓,平静而坚定地回答:

“民女,听明白了。若洪灾未至,竹起甘愿领受大人一切责罚,绝无怨言。”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广场上,只余下风穿过殿宇的呜咽,和无数颗因这生死赌局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朱崇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平静的面容下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一甩袍袖:“来人!即刻按本官方才所言去办!不得有误!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