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痛……像是被重锤反复碾过,钝痛里裹着尖锐的刺,一抽一抽地往太阳穴里钻。
竹起感觉自己的西肢像灌了铅,又软又沉。想要喊人,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幼时跟随祖父学习医术的经历让她很快意识到,她不是病了,是被下药了。可是,身为靖王妃,什么人会给她下药……
混沌的记忆碎片开始往上冒——那碗李寒澈亲手端来的“安神汤”!
冷汗瞬间浸湿了贴身的中衣,那温存体贴的言语仿佛还在耳畔回响,此刻却化作最阴毒的枷锁,死死锁住了竹起的每一寸筋骨,她甚至无法蜷缩一下指尖。
过了一会儿,她睫毛微颤着,终于是睁开了眼。视线却像蒙着层雾,只能看清殿内顶部雕花的模糊轮廓。
此时正值腊月隆冬,炭盆里的炭火烧得有气无力,殿中没有一丝暖意,竹起躺在冰冷的地上,她感觉有脚步轻盈地靠近,蹲在她身侧。
来者用一只手用力掐住她的双颊,强迫着将她的头偏转过来。
“姐姐,”那声音娇脆得能滴出蜜来,每一个字却都淬着冰凌,“靖王姐夫给你的安神汤,你可还喜欢?”
竹起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明,眼前之人是她的庶妹,竹青青。
仿佛今日是庆贺什么大喜的日子,竹青青穿的很是艳丽。
她外罩着一件白狐裘大氅,里面穿了一件红色的袄裙,那红是深冬里最、最浓烈的朱砂红,竹起很少看见竹青青穿这个颜色的衣裳。
现下,这艳色在虚弱无力、一身素衣的竹起面前,燃烧得更加炽烈嚣张,宣告着无上的富贵与存在。
“哦,我差点忘了,姐姐现在说不了话,也站不起来。” 眼前的少女笑眼盈盈,涂着丹蔻的指甲缓缓地、带有侮辱性地划过竹起的脸侧,又非常嫌恶地拿出手帕,擦拭自己的指尖。
竹起眼眶发红,昔日灵动清澈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惊涛骇浪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竹青青能够出现在这里,一定是与李寒澈达成了什么交易。
她自幼熟悉各种药草,若是平常,她细闻便能察觉那碗汤不对。可那碗安神汤,是她最信任的丈夫,亲手端到她面前,哄着她喝下的。在他面前,她毫无警惕。
“我猜猜,姐姐现在一定很想问,为什么?” 竹青青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嫡姐。“世人都道,靖王殿下对王妃宠爱有加,真是人间鸳鸯,伉俪情深啊。连我有时也甚是嫉妒,姐姐怎么能如此好命?”
说到此,竹青青还虚伪地皱了眉头,一副非常羡慕的样子。
“嫡女又怎样,你那早死的娘亲到底是从杏林城那种小地方出来的。” 竹青青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继续说道:“我娘却不一样,她是沈家的女儿!还能帮靖王殿下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
竹青青的母亲,沈如月,竹起的继母,当今太后沈棠的庶妹。
“姐姐,你可别怪我,若是靖王殿下不求权势,只愿与你安稳度日……我又岂能趁虚而入?”
听到此,竹起露出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当今皇帝李云湛是太后沈棠的独子,十年前,先帝李慎突然驾崩,年仅两岁的李云湛登基为帝,沈棠以监国的名义把持朝政多年,沈家如日中天。
至今,皇帝李云湛也不过12岁,沈太后怎会突然同意李寒澈登基?
更何况,李寒澈的生母不过是一名宫女,当年偷偷诞下他后,就被当时身为皇后的沈棠在大庭广众之下,活活打死,以儆效尤。自此,后宫再无宫女敢觊觎李慎的龙床。
所以,李寒澈与沈太后之间横亘着杀母之仇。竹起实在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能让这位专权的太后将皇权拱手让给宫女所出的李寒澈。
竹青青嘴角挂着讥诮,俯下身缓缓贴近竹起的耳旁, “很好奇,对吗,我娘到底做了什么,能让沈太后答应,立靖王殿下为帝?”
竹起无法言语,只是恨恨地盯着她的眼。竹青青又淡淡地道:“因为,我娘掌握了一个秘密,关于太后的秘密,一个一旦公之于众,会让太后和沈家死无葬身之地的秘密。”
竹起似乎懂了,这个秘密,成为了沈如月和竹青青的“投名状”,而李寒澈需要交换的,就是事成之后,杀了他的发妻,娶竹青青为后。
可有一点,竹起不明白,沈如月好歹也是沈家人,她怎么敢用一个沈家会被牵连的秘密来要挟太后,她就不怕太后选择玉石俱焚吗?
“明日,陛下驾崩的消息会传遍整个大祁,靖王殿下会在沈家和同党氏族的拥戴下成为新帝。可惜姐姐,你看不到了……”
陛下?驾崩? 李云湛才12岁,怎么会突然驾崩?
太后为了那个秘密,愿意杀死自己的独子吗?
不,这绝不可能。一定有什么隐情。
竹青青眼睛瞥见竹起手腕上戴的玉镯。那镯子莹润如凝脂,卓身精雕细琢的竹枝蜿蜒舒展,玉的温润与竹的清净相容,轻触时凉意沁心。
这是李寒澈送给竹起的定情信物。
她将那玉镯从竹起的腕上硬生生取下,疼得竹起眉头紧皱,却又无力反抗。“哎呀,这东西戴在我手上果然更好看!”
竹青青的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窃喜和炫耀,看向竹起时,眼神充满挑衅。
忽然,殿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人走了进来,金线刺绣在稍暗的殿中泛着冷硬的光泽。竹青青笑意更甚:“殿下,你来啦。”
他未戴冠,只用一根通透的碧绿的簪子挽住乌黑浓密的长发。他走向地上躺着的女子,俯视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映不出半点波澜。
这张曾对她展露过无数温柔笑意的脸,此刻像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完美地覆盖了所有的惊涛骇浪。
竹起看到,他手里握着剑。
那握剑的手,曾无数次轻柔地为她绾起长发,也曾笨拙地为她描过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