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泼满了整间办公室。林枫和秦岚相对而立，身影被拉长，投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上，边缘被镀上一层流动的、近乎燃烧的金边。林小雅垂着头，笔尖在纸页上沙沙划过，留下最后一行墨迹未干的条款，那细微的声响，竟成了这片奇异寂静里唯一的注脚。她握笔的手指关节绷得发白，指节微微颤抖，泄露着心底无声的惊涛骇浪——方才那场没有硝烟却刀光剑影的谈判，耗尽了她的心力，更在她眼前划开了一道清晰的鸿沟，一方是她熟悉的校园世界，一方则是眼前这对峙而立、仿佛自成宇宙的男女所代表的、她从未真正触碰过的规则丛林。
空气中还残留着激烈交锋后的余烬味道，混合着窗外渐次亮起的都市灯火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从秦岚身上逸散出来的清冽冷香。这香气，此刻如同她本人一样，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锋芒。
秦岚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没有看林枫，目光落在面前那份厚重的合约文本上，修长白皙的手指伸出，指尖轻轻拂过纸面，如同抚过名贵的丝绸。最终，她的指尖停在某一页的下方，指甲修剪得圆润精致，泛着健康的珠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轻轻一点。
“分成比例，”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稳，像初冬结冰的湖面，剔透却深不见底，每一个字都带着尘埃落定的郑重，“就按林总方才最终提出的方案，18%。”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小雅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记得清清楚楚，秦岚最初咬定的底线是20%，那是一个近乎寸步不让的数字。18%？这看似微小的2%，在林枫步步为营的切割与价值重构之下，竟被秦岚如此平静地接受了？
林枫唇角的弧度加深了，那是一个真正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带着洞悉一切的掌控感。“秦学姐的‘脑力’，”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的弦被从容拨动，“果然从不让对手失望。”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秦岚点住的那一行，“您对价值的精准评估，还有那份在压力下依旧能权衡利弊的清醒，是稀缺资源。这18%，值。”
秦岚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句首抵核心的赞赏轻轻拨动了心弦。她抬眼，迎上林枫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少年人惯有的得意忘形，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略带审视的容颜。
“彼此彼此，林总。”她回应，唇边终于也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切的笑意，如同冰层下悄然游过的鱼影，转瞬即逝。她的指尖并未离开合约，反而沿着纸页边缘滑向后面附加的几页：“不过，林总这份‘诚意’，似乎还藏着些有趣的棱角？这份补充条款里，关于未来‘星尘’旗下衍生新业务线的优先否决权和资源协同义务……界定得是否过于‘宽泛’了些？‘合理范畴’这个词，”她指尖再次精准地点在某个短语上，钻石腕表表盘在夕阳下倏地折射出一道锐利冷光，刺得林小雅下意识眯了眯眼，“像一把没有刀鞘的匕首，握在谁手里，可大有文章可做。”
林枫眼底掠过一丝激赏。这才是秦岚，敏锐如鹰隼，绝不因主条款的让步而在细节上放松分毫。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撑在光滑的桌面上，姿态放松却充满无形的压迫感。“秦学姐慧眼。”他坦然承认，“‘宽泛’是刻意的。‘星尘’的未来，绝非眼前校园这一方池塘。当它跃入真正的商海，形态必然千变万化。”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办公室的墙壁，看到了更远的未来，“我需要一把足够灵活、能应对未知风浪的船桨。这把‘匕首’，是确保我的船不会偏离主航道的关键阀门。当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它的使用，会严格限定在双方共同确认的战略框架内，并以书面备忘为凭。秦学姐的‘脑力’，就是最好的监督者。这把匕首，只为斩断歧路，不为伤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行被秦岚点出的文字，似乎在重新审视它们的锋芒：“如果学姐觉得锋芒太露，我们可以共同为它加上一个‘刀鞘’——比如，明确触发否决权的具体量化标准，或者设立一个由你我共同指定的独立顾问委员会进行前置评估？”
“量化标准…顾问委员会…”秦岚低声重复，眼帘微垂，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掩住了她飞速运转的思绪。办公室再次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远处城市隐约的车流声如同背景音般流淌。夕阳的光线又偏移了几分，暖金色褪去，渗入更多瑰丽的紫红，将两人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深邃立体。
几秒钟后，秦岚再次抬眼，眸中的审视己被一种混合着了然与棋逢对手的兴味所取代。“量化标准容易陷入僵化，束缚手脚。顾问委员会…徒增流程。”她干脆地否定了林枫的补充建议，指尖终于离开了那份合约，姿态松弛地向后靠向椅背，动作流畅优雅，“就按林总最初的措辞。‘合理范畴’…很好。定义权，”她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一丝近乎挑衅的意味，“就留给我们彼此的‘脑力’去博弈吧。我相信，林总这把‘匕首’，最终指向的，会是共同的星辰大海，而非伙伴的咽喉。毕竟，我们的合约里，”她轻轻拍了拍手边厚重的文件，“还躺着那份价值不菲的‘对赌协议’呢。我若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这18%，也只是一张漂亮的废纸，对吗？”
聪明！林枫心中暗赞。秦岚的回应不仅接住了他抛出的“匕首”隐喻，更反手将了“对赌协议”一军，将压力巧妙地转化成了双向的约束。她不要僵化的条款束缚，而是自信于自身价值和在规则框架内博弈的能力。这份胆识和格局，远超普通的学生创业者。
“痛快！”林枫朗声一笑，声音里的愉悦真切地扩散开来，驱散了最后一丝谈判的紧绷。他伸出手，这一次，是纯粹的、象征着合作与信任的邀请。“那就这么定了。‘星尘’这把新铸的剑，秦学姐，期待你的锋芒为它开刃！”
秦岚也伸出手。两只手再次相握。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没有初次交锋的试探与角力，没有过程中寸土必争的紧绷。这一次，掌心相贴，传递而来的是温热的体温和一种沉甸甸的、经过淬炼的认可。彼此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指蕴含的力量，那是一种建立在共同目标、清晰规则和互相忌惮（或者说欣赏）实力之上的、全新的张力。一种强强联合所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与无限的可能性。
“合作愉快，林总。”秦岚的声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轻松，以及更深沉的、对未来的郑重。
“合作愉快，秦学姐。”林枫回应，目光沉静而深邃。
就在这时，林枫的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按下了内线电话的一个快捷键，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排练过千百遍。“送点喝的进来。”他对着话筒吩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几乎是话音刚落，办公室厚重的木门便被无声地推开。进来的并非普通学生助理，而是一位穿着熨帖黑色制服、气质沉稳干练的年轻男子。他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银盘，上面稳稳立着一支裹着冷凝水雾的香槟，瓶身上简洁优雅的“Krug”字母在灯光下流转着低调奢华的光泽。旁边是两只纤长的郁金香杯。男子动作无声而精准，熟练地开启瓶塞，随着一声低沉悦耳的“啵”响，丰盈的气泡瞬间欢腾着涌向瓶口。金黄色的酒液带着细密如珠的气泡，被稳稳注入杯中，升腾的泡沫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细碎璀璨的光芒，如同液态的星辰。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充满仪式感，显然是经过极其专业的训练。林小雅看得有些失神，这种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场景，如此真实地发生在眼前，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边界。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枫，他正专注地看着香槟注入酒杯，侧脸在光影下显得异常沉稳，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秦岚的目光扫过那支库克香槟和男子一丝不苟的动作，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这支酒的价值和侍者展现出的专业素养，绝非一个普通学生创业公司所能拥有。她端起其中一杯，指尖感受着冰凉的杯壁与酒液细微的震动，并未点破，只是举杯向林枫示意：“看来林总的‘诚意’，总是比说出来的更多一点。”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调侃，眼神却锐利如初。
林枫也端起酒杯，杯中的气泡细密上升，在他深邃的眼底映出点点碎金。“一点小小的庆祝仪式，为‘星尘’的第一位战略合伙人。”他微笑着回应，坦然接受了秦岚话中的深意，“也是为我们即将开始的…‘游戏’。”
两只水晶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叮”一声清脆悠扬的悦响，如同某种序幕开启的钟声。金黄的酒液在杯中荡漾，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却己深谙规则的脸庞。
林小雅默默记录下这最后定稿的条款和签字页的起始编码。她放下笔，指尖冰凉。看着落地窗前沐浴在最后瑰丽霞光中的两人。林枫身形挺拔如松，年轻的面容在光影雕琢下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坚毅与深邃。秦岚亭亭而立，眉宇间激辩的锋芒己然沉淀，化为一种沉静而强大的气场，如同名剑归鞘。霞光在他们周身流淌，将他们与办公室、与她、甚至与窗外渐次璀璨的都市夜景都隔离开来。他们自成一方天地，强大、神秘，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难以预测的未来。
窗外，燕京的夜幕彻底降临，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汇成一片浩瀚的光之海洋。而在这间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声硝烟的顶层办公室里，一个由大一学生掌舵、披着创业公司外衣的巨兽雏形，与一位背景成谜、能力卓绝的大西学姐，正式缔结了契约。
林枫抿了一口香槟，冰凉醇厚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微醺的暖意和清晰的振奋。他望着落地玻璃上自己和秦岚模糊却气场交融的倒影，眼底深处，那抹属于猎食者的锐利光芒再次一闪而逝，比窗外的霓虹更加刺目。宏远的赵天宇？校外的商海？真正的厮杀尚未开始，但他手中，己然握住了秦岚这把锋利而危险的“剑”。
秦岚的目光从杯沿抬起，恰好捕捉到林枫侧脸那瞬间闪过的锐芒。她不动声色地将杯中酒液饮尽，香槟特有的复杂果香与酵母气息在舌尖绽放。她将空杯轻轻放回侍者手中的银盘，发出细微的轻响。转身准备离开时，脚步在林枫身侧微微一顿。
一股极淡、极冷冽的香气再次飘入林枫的鼻息，与她方才谈判时散发的气息别无二致，却在这一刻的平静里，透出更加难以捉摸的底色。那香气，像雪后松针，像深谷幽兰，清冽之下，藏着不动声色的锐利和难以驯服的野性。
“林总，”秦岚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酒后的微哑，却清晰地传入林枫耳中，“合同签完，有些话才算真正能说。”她侧过脸，目光在林枫年轻却深沉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唇角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那笑容里褪去了谈判桌上的锋利，却多了几分深沉的玩味，“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小学弟。”
她不再停留，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如同她离去的步伐一样果断，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有意思？林枫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凉的杯脚。鼻间仿佛还萦绕着那缕独特的冷香。他回味着秦岚最后那个眼神和那个称呼——“小学弟”。没有丝毫轻视，反而像是一种带着距离感的认可，一种将彼此放在对等位置上的微妙调侃。
香槟的微醺感在体内浮动，窗外都市的霓虹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光怪陆离。秦岚…这把主动递到他手中的“剑”，剑柄华丽，剑锋雪亮，却绝非凡铁。她背后隐藏的力量，她对“星尘”乃至对他本人那份超乎寻常的兴趣，她那句“有意思”背后深藏的评估与试探…… 林枫的嘴角缓缓拉平，眼神沉静如寒潭。
“不简单。”他对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无声地吐出三个字。杯中的气泡仍在不知疲倦地升腾、碎裂，如同这刚刚开启的、注定波澜壮阔的棋局。秦岚的加入，是强大的助力，也意味着无法预知的变量与更深的水域。他仰头，将杯中残余的星辉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入喉，如同淬火的刀锋。游戏，确实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