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下那片幽蓝的冰晶光海,无声流淌在林枫的肩头。王秀芝指尖拂过衣料时微颤的暖意尚未散尽,空气里无形的硝烟却己凝结成细密的冰碴。二叔林建邦与姑妈林静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在冰蓝光幕的遮掩下窸窣作响。林建业手中那对油亮核桃在幽暗中旋出油腻的光,他身侧挑剔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反复刺探着林枫平静的表象。
就在这微妙的张力即将绷断的刹那——
“阿枫——!”
一声清朗、热情、带着毫无保留的惊喜的呼唤,如同滚烫的热油泼入冰湖,骤然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声音来自高台侧后方,那片被幽蓝星图壁板光线切割得明暗交错的阴影深处。
一道身影快步走出!
林峰。
他穿着一身剪裁近乎完美的午夜蓝丝绒礼服,领口点缀着一枚设计简约却蕴含古老匠心的铂金星空徽章,灯光下流淌着内敛而昂贵的微光。身形挺拔,步伐轻快而富有弹性,脸上洋溢着毫无瑕疵的、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每一个弧度都经过精心计算,足以融化最冰冷的心防。深褐色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几缕精心挑染的银白发丝在幽蓝光线下闪烁着时髦的光泽。他张开双臂,如同迎接阔别多年的挚友,热情洋溢地朝着林枫走来。
“可算把你盼回来了!爷爷刚才那阵仗,可把我们吓得不轻!”他笑着,声音清亮,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亲昵和调侃,瞬间打破了高台下紧绷的冰层。几步之间,他己来到林枫面前。
没有停顿!
林峰张开的手臂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猛地将林枫拥入怀中!
动作极其自然,充满兄弟情深的意味!
在身体接触的瞬间!
林枫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林峰看似热情的拥抱,手臂箍在他后背的力道却异常沉重!如同冰冷的铁箍!更关键的是,林峰胸口那枚铂金星空徽章冰冷的边缘,隔着薄薄的衬衫面料,清晰地、带着某种刻意的力度,重重地硌在了林枫胸前!那触感,竟与林峰书房里那块印着熔岩飞鹰烙印的陨铁打火机边缘的冰冷弧度……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
林峰那双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迷人的眼眸,在拥抱的瞬间,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林枫眼前!那眼底深处,方才被灿烂笑容完美掩盖的冰层瞬间碎裂!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凿穿!露出底下翻涌的、如同西伯利亚永冻层深处万年不化的寒流!那寒流中,清晰地倒映着林枫沉静的脸庞,但更深处,却燃烧着一种混合着刻骨嫉恨、被冒犯的暴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某种更高力量无情碾压后残留的惊悸!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穿透皮囊的审视与刺探,如同冰冷的探针,狠狠刺向林枫灵魂深处!试图挖掘出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破绽与慌乱!
这拥抱!
这眼神!
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如同冰面上短暂裂开的致命裂隙!
林峰的手臂猛地松开,身体后退半步,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如同从未消散过,甚至更加热情。他用力拍了拍林枫的肩膀,力道沉甸甸的,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瘦了!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吧?不过……”他话锋一转,笑容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兄长的骄傲,“星辰资本!干得太漂亮了!连我在欧洲那边的朋友都在议论,说华夏出了个不得了的青年商业奇才!真给咱们老林家长脸!”
他仿佛才注意到旁边神情复杂的林建国和王秀芝,立刻侧身,对着林建国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又不失世家公子的从容:“二叔!秀芝婶婶!你们看,阿枫这一回来,整个林园都多了股锐气!咱们家后继有人啊!”他笑得毫无心机,目光扫过王秀芝微红的眼眶时,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理解与温和。
林建国微微颔首,脸上依旧保持着深沉的平静,只是看向林峰的眼神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忌惮似乎加深了一分。王秀芝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目光始终追随着林枫,带着挥之不去的担忧。
林峰的出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改变了水流的走向。高台下那几道审视、算计的目光,也随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就在林峰拍着林枫肩膀、笑容灿烂地说话时——
他身后那片幽蓝与阴影交织的区域,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开的幕布,几道身影无声地聚拢过来,如同卫星般拱卫在他身侧,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场。
为首一人,是一位穿着考究深咖色马褂、须发皆白、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他拄着一根通体黝黑、顶端镶嵌着硕大绿松石、油光锃亮的紫檀木龙头拐杖。脸上沟壑纵横,如同风干的核桃皮,眼皮耷拉着,仿佛昏昏欲睡。但当他偶尔抬起眼皮时,那浑浊眼珠里一闪而逝的精光,却如同深潭中潜伏的毒鳄,冰冷而老辣。他便是林氏旁系硕果仅存、德高望重的“老寿星”——林德海。他并未说话,只是拄着拐杖,稳稳地站在林峰斜后方一步的位置,那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与背书。他手中缓慢盘动的一串油亮包浆的紫檀佛珠,在幽蓝光线下流转着深邃的光泽。
紧挨着林德海的,是一个穿着骚包至极的亮粉色缎面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几乎能照出人影的年轻胖子(林峰堂弟林聪)。他脖子上挂着一条粗得吓人的金链子,链坠是一块水头极足的满绿翡翠观音,手里还装模作样地捏着一柄镶金错玉的折扇。他脸上堆满了夸张的、近乎谄媚的笑容,对着林峰点头哈腰,嘴里不停地低声附和着:“峰哥说得对!太对了!枫哥就是牛逼!星辰资本,那估值,啧啧啧……以后咱们林家还得靠枫哥和峰哥带领啊!”他那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小眼睛,却如同滑腻的泥鳅,滴溜溜地在林枫身上打转,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另一侧,则是一个穿着笔挺藏青色西装三件套、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冷静的中年男子(林峰首席幕僚,钱仲谋)。他手里拿着一台超薄的钛合金平板电脑,屏幕亮着幽光。他脸上没有任何谄媚或夸张的表情,显得异常冷静,如同精密的机器。他的目光透过镜片,如同高倍扫描仪,精准地落在林枫身上每一个细节——从鞋尖的磨损程度到腕表的款式细节,再到面部肌肉最细微的牵动。他微微侧头,嘴唇几乎不动,却发出极其轻微、如同耳语般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林峰耳中:“目标心率、呼吸频率平稳。微表情无明显应激反应。初步评估,心理防御等级:极高。威胁等级:上调至S。”他平板电脑屏幕上瞬间闪过一串复杂的数据流。
在这三人形成的核心圈外围,还影影绰绰地站着几位年龄不一的男女。有穿着昂贵定制休闲服、眼神倨傲的年轻子弟(林峰的支持者),也有几位同样穿着考究、神情严肃、目光复杂地在林枫与林峰之间逡巡的旁系实权人物(观望派)。他们的存在,无声地昭示着林峰在林氏内部经营多年的深厚根基与盘根错节的人脉网络。
林峰仿佛没有察觉身后汇聚的力量,依旧笑容满面,甚至带着一丝兄长的关切,对林枫说道:“阿枫,刚回来,家里规矩多,一时半会儿可能不适应。别担心,有哥在!”他拍了拍胸脯,铂金徽章在幽光下闪烁了一下,“有什么事,尽管开口!缺什么少什么,哥给你安排!咱们兄弟俩,不分彼此!”
他说得情真意切,如同发自肺腑。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林枫那一首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细微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光芒,快如闪电,是玩味?还是某种更深的不屑?
他并未接林峰的话茬,目光甚至没有在钱仲谋那冰冷的平板和林聪谄媚的笑脸上停留半分。他只是微微侧过头,视线平静地越过林峰热情洋溢的肩膀,精准地落在那位一首沉默不语、如同沉睡古兽般的林德海身上。
林枫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浅淡、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弧度。他对着林德海微微颔首,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尊重,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林峰营造的热络氛围:
“德海公,许久不见。您老精神矍铄,家族之福。”
这一声问候,不高不低,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林德海那一首低垂的眼皮猛地掀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如同被瞬间注入电流,爆射出两道锐利如鹰隼的精光!那光芒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如同沉睡的毒鳄被惊醒!他布满老年斑的手猛地攥紧了盘动的紫檀佛珠,指节因用力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盯着林枫平静的脸,那张如同风干核桃皮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回应:“……枫少爷……有心了。”
他再次垂下眼皮,仿佛重新陷入昏睡。但手中那串被攥得死紧的佛珠,却暴露了他内心绝不平息的波澜。
林峰脸上的灿烂笑容,在林枫那声对林德海的问候出口的瞬间,如同遭遇了绝对零度的冰风暴,极其细微地僵滞了零点几秒!虽然下一秒又被他以更热情的姿态掩饰过去,但那眼底深处翻涌的寒流,却骤然汹涌了数倍!如同冰层下被引爆了炸弹!他看向林枫的眼神深处,那份被强行压抑的嫉恨与暴怒,几乎要冲破那层完美的笑容面具!
高台之下,幽蓝的冰晶光海依旧无声流淌。林峰身边汇聚的“势力”,在林枫那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问候之后,气氛变得极其微妙。林聪谄媚的笑容凝固在肥脸上,钱仲谋镜片后的目光更加锐利冰冷,那些观望的旁系成员眼神闪烁不定。
林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几乎喷薄而出的寒流强行按回胸腔深处。他再次用力拍了拍林枫的肩膀,力道似乎比之前更重了几分,笑容也刻意调整得更加爽朗,试图重新掌控这微妙的节奏:“哈哈!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走走走!二叔,婶婶,阿枫刚回来,肯定累了!先去安顿歇息!晚上我设宴,给阿枫接风洗尘!咱们兄弟好好叙叙旧!”
他转过身,热情地招呼着林建国和王秀芝,姿态从容地引领着方向,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人。
就在他转身引路的瞬间——
林枫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林峰礼服后摆上,那枚在幽蓝光线下闪烁着冷光的铂金星空徽章。
然后,他微微抬起右手。
那只戴着百达翡丽星空表的手。
指尖极其随意、却又极其精准地,在腕表表圈那道被熔岩淬炼过的、搏动着幽蓝星芒的裂纹边缘。
轻轻拂过。
动作轻微。
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也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上,留下了一道熔岩铸就的、无声的烙印。
林枫迈开脚步,随着林峰那热情洋溢的引路,走向林园更深的、被辉煌灯火与无尽阴影共同覆盖的殿堂。在他身后,那流淌着幽蓝星图的冰冷壁板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冰晶悄然碎裂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