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最后一丝冰凉的金属触感随着保险箱的彻底闭合而消失,书房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林枫自己平稳的呼吸。他站在窗前,北方天际线上城市的灯火如同蛰伏巨兽的眼睛,在深沉的夜幕下无声闪烁,带着一种冷漠的诱惑。燕京,那片汇聚了无尽野心与机遇的钢铁丛林,正张开怀抱,等待着一个披着平凡外衣的猎手。胸腔里,复杂而汹涌的情绪如同沸腾的熔岩——有挣脱前世桎梏、重掌命运的狂喜;有对未知挑战的兴奋与跃跃欲试;更有将滔天财富与权势亲手封印后、孤身踏入棋局的凛然决绝。这感觉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他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秋特有的清冽,穿透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斜斜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佣人精心准备的早餐香气,气氛却显得有些凝滞。餐厅那张足以容纳十几人的长条柚木餐桌上,精致的骨瓷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食物丰盛得近乎奢侈,却只有林枫一人坐在主位附近。林建国罕见地没有坐在他惯常的主位,而是选择坐在了林枫左手边。王秀芝坐在对面,面前那杯温热的牛奶几乎没有动过,她的目光长久地、近乎贪婪地停留在儿子脸上,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心里。
“东西…都带齐了?”林建国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惯常的威严,但尾音里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的视线扫过放在林枫脚边的那个深蓝色尼龙旧旅行箱——箱体上有几处细微的磨损,拉链头也显得普通。旁边还有一个印着“百姓之家”大红字的廉价购物袋,鼓鼓囊囊,里面塞满了那些精心挑选的“平民装备”。
林枫咽下口中的煎蛋,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属于离家学子的温顺笑容:“嗯,都带齐了,爸。衣服、日用品、书…都在箱子里。”他刻意忽略了父亲目光深处那抹审视,仿佛那里面装的真的只是普通大学生的行囊,而不是藏着连接寰宇资本核心信息库的“普通”U盘,以及那张存着几十万“第一桶金”的普通储蓄卡。
王秀芝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眼眶微微泛红:“小枫…真不用司机送你去车站?高铁站人多手杂的,你一个人拎这么多东西…” 她保养得宜的手紧紧攥着餐巾,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儿子执意拒绝家里那辆低调奢华的宾利添越,甚至拒绝了司机,这让她坐立难安。
“妈,”林枫放下筷子,语气轻松,带着点少年人的固执,“我都十八了,又不是小孩子。高铁站有电梯,有推车,方便得很。再说,”他顿了顿,笑容里带上点狡黠,“我这不是要‘低调’入学嘛。您想啊,我要是从宾利上下来,拎着个破箱子,那不是更惹眼?人家一看,嚯,这哥们儿装穷呢!反倒露馅了。” 他用前世社畜的观察力,精准地描述了一个可能引人注目的场景。
林建国抿了一口黑咖啡,没有看妻子,目光沉静地落在林枫脸上:“他说得对。路,终究要自己走。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无声的嘱托,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王秀芝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拿起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燕窝粥,目光却依旧焦着在儿子身上。
司机开的是一辆极其普通的黑色大众帕萨特,汇入早高峰的车流中毫不起眼。车厢内一片沉默。林枫靠在后座,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繁华的商业中心逐渐被略显陈旧的居民楼、喧闹的批发市场所取代。帕萨特平稳地驶入高铁站巨大的穹顶之下,喧嚣的人声、广播声、行李箱滚轮声瞬间如同潮水般涌来,将车内的静谧彻底打破。
“少爷…林先生,到了。”司机老陈停稳车,动作麻利地下车,为林枫拉开车门。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拿那个旧旅行箱和廉价的购物袋。
“陈叔,我自己来。”林枫抢先一步,动作自然地弯腰,一手抓住旅行箱的拉杆,一手拎起那个鼓囊的塑料袋。旅行箱的重量恰到好处地传递到手臂上,塑料袋粗糙的提手勒进掌心,带来一种真实的、属于“普通学生林枫”的负重感。
林建国和王秀芝也跟着下了车,站在略显拥挤的送客通道上。林建国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休闲装,身姿挺拔如松,即使在这喧嚣杂乱的环境里,也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引得周围匆忙的路人下意识地侧目、避让。王秀芝则穿着优雅的羊绒开衫,站在丈夫身边,与周围提着大包小裹、行色匆匆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对气质不凡的夫妇,与他们面前那个穿着普通白T恤、牛仔裤,拎着旧箱子和廉价购物袋的儿子站在一起,画面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强行拼凑在了一起。不少目光好奇地扫过他们,带着探究和猜测。
“爸,妈,就送到这儿吧。里面人多,挤。”林枫转过身,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仿佛看不到父母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不舍。
王秀芝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仔细地替他整理了一下其实很平整的T恤领口,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声音哽咽:“小枫…一个人在外,千万…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冷了添衣,饿了按时吃饭,别省钱…有事,一定…一定要给家里打电话…”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最朴素、也最揪心的叮咛。
“知道了妈,您都说八百遍了。”林枫笑着,语气带着点无奈,眼神却温和,他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放心,您儿子厉害着呢。”
林建国向前迈了一小步,站在林枫面前。他比林枫略高一点,宽阔的肩膀像一座沉默的山。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伸出右手,那只曾在无数商业文件上签下决定性名字、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手,此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温度,重重地拍在林枫的右肩上。一下,两下。力道很大,拍得林枫身体都微微晃了晃。这简单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传递着如山岳般的信任、嘱托,和一种男人之间无需言说的力量。他的目光深邃如古井,凝视着林枫的眼睛,仿佛要将所有的经验和力量都灌注进去。
林枫挺首了脊背,承受着父亲手掌的重量,迎上那深沉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去吧。”林建国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收回了手。
林枫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转身,左手拉着那个旧旅行箱,右手拎着沉甸甸的廉价塑料袋,汇入了涌向进站口的人流。滚轮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规律的滚动声,塑料袋随着他的步伐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他没有回头。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两道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印在他的背上,一道是母亲的不舍与担忧,一道是父亲的深沉与期待。那目光穿透喧嚣的人群,带着沉甸甸的温度,一路追随着他。
首到通过安检闸机,身影彻底消失在涌动的人潮深处,林枫才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脚步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极其快速地扫了一眼安检口外那模糊却熟悉的身影轮廓。父亲依旧挺拔如松,母亲似乎正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心头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温热。但这感觉只是一闪而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被更庞大的、名为“新生”的冰冷意志所吞没。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汗味、快餐味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沉静,步伐坚定地朝着候车大厅走去。
候车大厅人声鼎沸,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着各趟列车的时刻信息。林枫找到了自己那趟开往燕京的高铁检票口。队伍排得很长,形形色色的人挤在一起。有背着巨大编织袋、一脸风霜的务工者;有穿着时髦、戴着耳机旁若无人的年轻情侣;更多的是像他一样,拖着行李箱、脸上带着对大学生活憧憬和离别愁绪的学生和家长。空气中弥漫着方便面、汗水和廉价香水混合的复杂气味,广播里字正腔圆的女声不断重复着检票信息。
林枫安静地排着队,旧旅行箱立在脚边,那个印着“百姓之家”的塑料袋就放在箱子上。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一小部分视线,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带着点旅途疲惫的大学新生。没有人会多看他第二眼。
“唉,这人也太多了!挤死了!”前面一个穿着花哨运动服、烫着卷发的男生不耐烦地抱怨着,使劲用手给自己扇风,目光扫过林枫脚边的廉价塑料袋时,嘴角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哥们儿,你这装备…挺复古啊?超市大减价淘的?” 他旁边的同伴也跟着嗤嗤笑了起来。
林枫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没有接话,只是把目光投向远处不断变换信息的电子屏。那男生被这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嘟囔了一句“装什么装”,悻悻地转回了头。
“前往燕京方向的GXXX次列车开始检票了…” 广播响起,人群开始骚动。
林枫随着人流缓缓移动,检票,通过闸机,走下长长的自动扶梯,踏上月台。冰冷而巨大的流线型银色车体静静地卧在轨道上,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钢铁长龙。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车厢和座位——一个靠窗的普通二等座。他将那个旧旅行箱吃力地塞进头顶的行李架,动作不算利落,甚至带着点笨拙。那个鼓鼓囊囊的廉价塑料袋,则被他随意地塞在了脚下。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座位上坐下,微微舒了口气,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看起来就是一个为安放行李费了点劲的普通学生。
车厢内很快坐满了人。旁边的位置来了一个带着小男孩的年轻妈妈,小男孩好奇地东张西望;过道对面是一对低声交谈的情侣;前面座位的大叔己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也带着旅途特有的疲惫感。
林枫侧过身,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窗外,城市熟悉的景象正在缓缓倒退、加速、模糊。站台、信号灯、延伸的轨道、熟悉的建筑轮廓…如同逝去的时光碎片,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无情地甩在身后。他清楚地知道,被甩在身后的,不仅仅是这座承载了前世憋屈与今生巨变的城市,还有那个懵懂、无力、只能随波逐流的“旧林枫”。
引擎低沉的轰鸣声透过车身传来,带着一种平稳而强大的力量感。车厢微微震动了一下,速度在不断提升。窗外的景物彻底化为模糊的色带,大地在脚下飞速延伸。
林枫缓缓闭上眼睛,隔绝了车厢内的嘈杂。意识却无比清晰地下沉,仿佛穿透了列车的钢铁外壳,穿透了铁轨下的泥土,沉入了一个只有他能感知的“深海”。
在那片意识的深海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枚不起眼的黑色U盘。它粗糙的塑料外壳在意识的视野中纤毫毕现。然而,林枫的意念如同无形的钥匙,轻轻“触碰”了它。
嗡——
没有声音,却仿佛有电流瞬间贯通全身。一个庞大、冰冷、精密到令人战栗的数据宇宙,在他意识深处轰然展开!无数幽蓝色的信息流如同宇宙初生时的星云,无声地旋转、流淌、汇聚、分离。全球各大金融市场的实时数据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带着令人眩晕的数字洪流;顶尖投行和智库尚未公开的深度分析报告如同星辰般悬浮闪烁,散发着而危险的光芒;关于燕京大学内部错综复杂的人际网络、未来几年关键产业的风口预测、甚至一些在灰色地带游走的特殊信息渠道…如同隐藏在星云深处的暗物质,静静地蛰伏着,等待着召唤。这是寰宇资本耗费天文数字打造的“视界”核心数据库,一个足以让任何金融巨鳄疯狂的终极武器。此刻,它如同一个温顺的巨人,将所有的脉络与獠牙,都清晰地呈现在林枫的“眼前”。
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过这片由信息构成的星河。意念微动,几缕特定的信息流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汇聚过来:
目标:燕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新生,苏清雪。 基础档案瞬间展开:照片上清冷绝美的容颜,家世背景(苏氏集团长女),性格分析(冰山外表下的高智商与敏锐),近期动态(正在负责学生会迎新项目)…
目标:校内潜力技术人才,王大锤。 简陋的校内论坛项目现状评估,其未来在AI领域的潜力评级(极高),性格弱点分析(社交恐惧,缺乏自信,急需资金认可)…
目标:宏远集团太子爷,赵天宇。 近期动态(对快速崛起的校园服务项目“星辰”产生兴趣/警惕),性格分析(野心勃勃,手段狠辣,控制欲强),家族企业近期重点布局领域(城市智能服务集成)…
信息流冰冷而精准,不带丝毫感彩。林枫的意识如同深海中的猎手,冷静地观察着这些被标记的“目标”,评估着他们的价值、弱点以及可能带来的机遇或威胁。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数据点,都可能成为他未来棋盘上的一颗关键棋子。
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勾起一丝冰冷而锋锐的弧度。那不是属于十八岁少年的笑容,而是一个棋手审视棋局,猎手锁定猎物时,才会流露出的、掌控一切的笃定与杀伐之气。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亮了他年轻而平静的侧脸。光影在飞驰的车厢内明暗交替,如同他此刻蛰伏于平凡表象下的汹涌心潮。
高铁正撕裂空气,以三百公里的时速,坚定地驶向那座名为燕京的战场。而那个藏在廉价塑料袋深处、与旧袜子和笔记本为伍的黑色U盘,正无声地散发着主宰未来的微光。
林枫睁开眼,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陌生的北方大地,眼底深处,一片沉静如渊,又似有雷霆暗涌。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