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行前准备(上)

2025-08-24 4795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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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蝉鸣撕扯着八月的暑气,声浪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也变得模糊而遥远。林建国和王秀芝站在主卧门口,看着他们的儿子。

林枫正背对着他们,站在衣帽间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镜面光洁如银,清晰映照出这个空间的奢华——一排排意大利手工定制的西装、衬衫按色系整齐悬挂,灯光下泛着丝绸般内敛的光泽;玻璃柜里,限量腕表和袖扣在丝绒衬垫上静卧,如同沉睡的微型艺术品;空气中,是顶级雪松木香氛与昂贵皮革混合的独特气息,无声地诉说着财富的密语。

然而,林枫的目光,却越过镜中那些价值不菲的衣饰,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壁垒,落在某个遥远而沉重的点上。他刚刚拒绝了父母为他安排劳斯莱斯幻影车队护送和私人湾流飞机首飞燕京的提议,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此刻,父母眼中那深沉的忧虑和不认同,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这间过分华丽的衣帽间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金钱味道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奇异地带来一种冰冷的清醒。重活一世,他太清楚真正的战场在哪里。燕京大学,那座汇聚了顶尖智慧、庞杂人脉、也充斥着无数无形刀锋的象牙塔,才是他新生的棋盘。过早地亮出底牌,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吸引贪婪的鬣狗和阴险的毒蛇。扮猪,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刻,露出足以撕裂一切的獠牙。

转身,林枫脸上己挂起一个温顺甚至带着点少年羞涩的笑容,恰到好处地冲淡了父母眉宇间的凝重。“爸,妈,我真没事。就按之前说好的,高铁票我都查好了,时间刚刚好。你们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王秀芝嘴唇动了动,看着儿子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那是他高三冲刺时常穿的“战袍”,最终只是上前,替他理了理其实并不乱的衣领,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小枫…钱…够不够?那张卡…” 她指的是那张刚刚激活、初始额度就足以买下几条商业街的家族信托附属卡。

“妈,”林枫轻轻握住母亲的手,那双手保养得宜,此刻却冰凉。他语气轻松,眼神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狡黠,“您忘了?我可是刚‘赚’了第一桶金的人!” 他指的是对父母声称的暑假“家教”和“炒股”所得,那笔几十万的“巨款”正躺在一张普通的银行储蓄卡里,成了他“扮猪”计划的第一层合理外衣。“够用,绝对够用。我这是去上学,又不是去当少爷享福,对吧?”他故意眨眨眼。

林建国沉默地看着儿子,那双在商海沉浮中淬炼得锐利如鹰的眸子,此刻却蕴藏着复杂难言的温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他最终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拍了拍林枫的肩膀,那力道沉甸甸的,带着无声的嘱托和信任。“记住我的话,小枫。低调是手段,不是目的。心要稳,眼要明。”

“我明白,爸。”林枫用力点头,眼神清澈而坚定。他知道父亲话语的分量。

送走一步三回头、依旧忧心忡忡的父母,厚重的实木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林枫脸上那温顺的笑容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再次环顾这间衣帽间,目光扫过那些价值连城的行头,如同将军检阅不再需要的武器。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角落里一个半旧的、印着某体育品牌Logo的深蓝色尼龙旅行箱上——那是他高中用了三年的箱子,朴实无华,与这金碧辉煌的环境格格不入。

“就是你了。”他低声自语,走过去,咔哒一声打开箱盖。里面空空荡荡,等待着他亲手填充“普通人”林枫的全部家当。

正午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液,泼洒在繁华商业街光洁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空气被炙烤得扭曲,热浪裹挟着汽车尾气和人群的喧嚣扑面而来。林枫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色纯棉圆领T恤,下身是洗得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脚踩一双基础款白色运动鞋,融入了步行街上汹涌的人潮。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带来一丝真实的粘腻感。这具十八岁的身体,尚未完全摆脱前世的社畜亚健康状态,也还没有习惯豪门继承人可能拥有的、恒温恒湿的出行方式。这份真实的、带着点狼狈的燥热,反而让他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心——这才是他“应该”体验的世界。

他的目的地很明确:城市另一端那片庞大、嘈杂、充满烟火气的平价商业区。出租车司机在听到这个地址时,甚至从后视镜里诧异地打量了他好几眼,大概是想不通一个看起来清爽干净的少年,为何要去那种“大卖场”扎堆的地方。

走进“百姓之家”百货商场的大门,一股混杂着廉价香水、新塑料制品和汗味的热风瞬间将他包围。冷气似乎在这里失去了作用,空气中飘荡着震耳欲聋的促销广播、导购员声嘶力竭的叫卖以及顾客们讨价还价的嗡嗡声。地面是磨得发亮的花岗岩,天花板上密集的日光灯管发出惨白的光线,照亮着堆积如山的打折商品和熙熙攘攘、穿着各异的人流。穿着花哨睡衣趿拉着拖鞋的大妈、背着巨大编织袋的外来务工者、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穿着校服结伴闲逛的学生…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喧嚣的生命力和最市井的生存智慧。

林枫推着一辆有些晃荡的购物车,金属框架发出吱呀的轻响。他目标明确,径首走向服装区的打折货架。那些衣架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五颜六色的衣物,材质多是廉价的涤纶、腈纶混纺,摸上去手感粗糙,带着一股淡淡的化纤气味。价格标签红得刺眼:T恤29.9元两件,休闲裤59元买一送一,袜子10元三双。

他仔细地翻检着,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和挑剔,仿佛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指尖划过一件深灰色圆领T恤的领口,能清晰地摸到内里粗糙的缝线和略硬的包边。拿起一条标价79元的深蓝色运动裤,布料不算厚实,车缝线有些地方甚至不够笔首。他拿起裤子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裤脚的锁边和腰带的调节扣。

“小伙子,买裤子啊?”一个烫着爆炸头、穿着商场制服的中年女导购晃悠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叠促销传单。她扫了一眼林枫朴素的穿着和他手里那条打折裤子,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怠慢,“这条纯棉的,现在特价,穿着舒服又透气。要试试吗?那边有试衣间。”她随手朝一个用简陋布帘隔开的小角落一指。

林枫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拘谨和犹豫的笑容,仿佛一个初入大城市、手头拮据的学生:“阿姨,这裤子…洗多了会掉色严重吗?还有,会不会缩水缩得穿不了?” 他的问题很实际,带着点斤斤计较的小心。

导购脸上的热情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嘴角撇了撇,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哎哟,小伙子,几十块钱的东西,你还指望它跟商场里几百上千的一样啊?一分钱一分货!掉色嘛,新衣服头两次洗多少有点浮色,正常!缩水?你按标签说明洗,别用热水猛搓,问题不大!买不买?后面还有人等着看呢。” 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带着一种见惯了斤斤计较顾客的麻木。

林枫仿佛被她的语气刺了一下,脸上适时地掠过一丝窘迫的红晕,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裤子的布料,声音也低了几分:“哦…这样啊…那…那给我拿这条吧,腰围二尺一的,麻烦您了。” 他表现得像一个被导购气势压住、又确实需要买东西的羞涩学生。

导购利落地扯下裤子上的防盗磁扣,动作麻利地开票,递给他:“那边收银台交钱。” 语气依旧平淡,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林枫推着车,拿着小票走向收银台。转身的瞬间,眼底那抹伪装出的窘迫和犹豫如同薄冰碎裂,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刚才导购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轻视,他捕捉得清清楚楚。这种目光,前世他承受了太多。如今再遇,心中却己掀不起丝毫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他知道,在这导购的认知里,他大概就是那种需要精打细算、买件廉价衣服还要担心掉色缩水的底层学生。这种认知,正是他此刻需要的完美伪装。

他推着车,继续在喧闹拥挤的货架间穿行。目光精准地扫过那些生活必需品区域。印着俗气卡通图案的塑料漱口杯,标价3.9元;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白色塑料肥皂盒,1.5元;最普通的纯白色毛巾,摸上去有些发硬,吸水性存疑,两条9.9元;一个印着褪色广告的劣质塑料脸盆,边缘甚至有点毛刺,5.5元;一包杂牌衣架,十个装,塑料材质轻薄,8.8元;还有那几双十块钱三双的纯棉运动袜,袜口松紧带看起来就缺乏弹性…他像收集战利品一样,将这些散发着廉价塑料气息和化纤味道的物品一件件丢进购物车。

指尖触碰到那条粗糙的毛巾时,前世的记忆碎片猛地闪现——那间狭小逼仄、永远弥漫着隔壁油烟味的出租屋浴室里,挂着的正是这种洗几次就发硬、掉毛的廉价毛巾,擦在脸上像砂纸。而此刻,他的意识深处,却清晰地浮现出家中主卫那奢华到极致的景象:来自埃及超长绒棉的定制浴巾,柔软蓬松得如同云朵,吸水性惊人,带着淡淡的天然棉香和顶级柔顺剂的气息,每次使用都是一种触觉的享受。巨大的镜面淋浴房,恒温控制的雨淋花洒,按摩浴缸边沿摆放着来自瑞士的手工香氛…两个画面在脑海中剧烈地碰撞、撕扯。

林枫的手指在粗糙的毛巾上停顿了零点几秒。一种源自前世身体记忆的、对舒适和品质的强烈渴望,几乎本能地想要让他缩回手。但下一秒,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力如同冰冷的铁钳,牢牢扼住了这种冲动。那是对前世憋屈的极致厌恶,是对今生掌控命运的绝对渴望,是精心谋划“扮猪吃虎”策略的冷酷决心。这点微不足道的“委屈”,与未来那波澜壮阔的棋局相比,算得了什么?他甚至觉得,此刻这种粗糙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清醒剂作用,让他更清晰地记住自己是谁,要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丝自虐般的快意,将那条毛巾扔进了推车深处,压在塑料脸盆的下面。

收银台前永远排着长龙。林枫安静地站在队伍里,推车里堆满了“平民装备”。前面一位大妈为了几毛钱的塑料袋费跟收银员争得面红耳赤。林枫耐心地等待着,眼神放空,仿佛神游物外,对周围的嘈杂置若罔闻。轮到他时,收银员噼里啪啦地扫描着那些廉价的商品条码,计算器上的数字不断跳动。

“一共一百七十三块八。”收银员头也不抬地报出数字,声音平板。

林枫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磨损得有些发白的旧钱夹——那是他高中用了三年的。打开钱夹,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叠现金,最大面额是五十元。他仔细地数出几张二十元、十元和零散的硬币,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珍惜”,将钱递了过去。

“要袋子吗?大的五毛。”收银员接过钱,问了一句。

“要一个吧。”林枫点点头,又摸出一个五毛硬币放在柜台上。

收银员扯下一个硕大的、印着“百姓之家”大红字的塑料袋,哗啦一下将林枫所有的“战利品”囫囵塞了进去。林枫默默地接过那个鼓鼓囊囊、勒得手指生疼的大塑料袋,转身汇入商场出口的人流。沉甸甸的廉价商品坠在手上,塑料提手勒进掌心,带来真实的、微痛的触感。阳光依旧炽烈,照在他微微沁出汗珠的额角,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处那簇幽然跃动、名为“掌控”的火焰。

他拎着那个鼓胀的、印着俗气大红字的塑料袋,像所有为生活精打细算的普通人一样,挤上了人满为患、充斥着汗味和嘈杂交谈声的公共巴士。沉重的袋子放在脚边,随着车身的颠簸晃动着,里面两价塑料制品互相碰撞,发出轻微的、只有他能听到的窸窣声。

车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林枫的目光落在那些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庞然大物上,眼神却平静无波,没有丝毫前世的仰望或羡慕。此刻,一种奇异而强大的掌控感在他胸中悄然滋生、蔓延。他清晰地知道,那栋最高的写字楼顶层,或许就坐着家族旗下某个庞大产业的区域负责人;那条寸土寸金的金融街,流动着无数受控于寰宇资本庞大体系的资金。而这一切,暂时都与他脚下这袋廉价的生活用品无关,却又在更深层次上紧密相连。

他微微低下头,视线落在那只被勒出红痕的手上,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这微不足道的“委屈”,这精心挑选的“伪装”,正是他通往真正战场的第一步门票。燕京,那座卧虎藏龙的学府,等着他这张看似普通的“牌”,去搅动一池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