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条案后面,苏昭昭的神经却如同紧绷的弓弦。
她又应付了顾母一两句话后,便将视线焦急地投向了远处。
顾野……
梁佑堂就在这儿!
就在离她不过三个人的距离!
为何没人发现?!
顾野此时正伫立在圣上身边,目光不经意的扫视着全场,并未注意到她这方的情况。
苏昭昭只得敛下双眸,强迫着自己冷静。
可此时此刻,每一寸空气都仿佛潜藏着杀机。
她只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施人于馒头上面。
直到一个嘶哑又低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姑娘与夫人,真是人美心善!”
这是梁佑堂刻意压抑后的嗓音。
她不禁敛下双目,避而不见,只是快速将两个馒头塞给了梁佑堂。
顾母在此时舀起了一勺浓粥,倒入梁佑堂伸来的那只陶碗里,又温声道:“老人家,这都是皇恩浩荡啊!”
“皇恩浩荡?”那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中泛起一丝戏谑的笑音,“若不是申家和梁家被抄,哪会有这么多人来这里乞粥?”
顾母笑容微微一僵,不知如何接口。
苏昭昭却明白梁佑堂话里所指,焦急的看向后面,喊道:“下一位!”
说着,她收回手,却被梁佑堂攥住不放。
她还感到手心被人硬塞了一张纸条,避得她与梁佑堂直视。
梁佑堂虽然乔装成了一位老者,还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却在下一刻看向了顾母:“夫人,您儿子真是好福气啊,能娶到这样一位乐善好施的媳妇!”
梁佑堂顿了顿,笑容可掬道:“你们家,将来一定能有大福报!”
话落后,他松开了苏昭昭的手。
顾母微愕,随后笑了笑:“老人家,借您吉言!”
唯有苏昭昭心里清楚,梁佑堂这话里真正的意思。
梁佑堂怎么可能会祝福顾野?!
如若不是还有那么多宫里的娘娘在此,她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的尖叫出声。
梁佑堂从旁走开时,还悄然回头注视着她的脸上的反应。
那眼神里,没有愧疚,甚至没有波澜。
只有一种冰冷的恨意和带着审视的蔑视。
苏昭昭愣在了原地,手心里还攥着梁佑堂刚刚硬塞给她的纸条。
她本想立即丢掉,可又担心上面有什么更重要的线索,便将那张纸条塞入了袖口。
又一个时辰过云,喧嚣褪去。
法云寺回归宁静,重阳佳节的祈福与斋济活动结束,圣上、太后与一众妃嫔徐徐乘銮驾回京。
苏昭昭和顾母同乘着顾府的马车,在这浩浩荡荡的车队里行进。
顾母眉宇间有一丝疲惫,正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苏昭昭双手放在膝上,挨着顾母坐在一旁。
她身子随着马车微微晃动,心里却犹豫着,要不要在此时将藏于袖中的那张纸条打开来看。
只不过是张小小的纸条,却如同烙铁一般,灼烧着她的思绪,搅得她心神不宁。
梁佑堂的那番话,是在暗示她顾野会有事吗?
那纸条上会写什么呢?
京城门已经打开,为何梁佑堂没有离开呢?
一个接着一个的困惑,几乎快要将她的思绪吞噬殆尽,吵得她不得安宁。
终于入了京城,顾府的马车便向顾府门前驶去。
回府后这一路上,她便扶着顾母走了一路,还亲自送顾母回丹青苑歇下。
顾母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今日真是辛苦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别老是纵容顾野!”
苏昭昭的思绪这才回笼。
顾母话里意味明显,是在提醒她和顾野之间,夫妻恩爱亦要有度。
虽然长辈如此提点,是种好意,但还是令她有些羞怯。
她低头道:“娘,昭昭明白。昭昭告退!”
她退出丹青苑,在下人的陪同下,慢慢走到和顾野的房内。
直到轻轻合上房门之后,她才彻底的松懈了下来。
顾野护送圣驾尚未归来,她坐下之后,将袖口藏着的那张纸条掏出。
展开后,借着桌台上的烛光,看清了上面熟悉的字迹:“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短短八个字,带着笃定的宣告。
梁佑堂想要干什么?
她几乎就要坐不住了。
可想起顾野之前一而再的警告,她只怕不能将此事告诉顾野知道……
想到这,苏昭昭缓缓转过身,将那张纸条伸进了静静燃烧的那盏烛光。
看着那团跳跃的火焰,在顷刻之间,便将那张纸条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房里留下一缕细微、带着焦糊的烟味,袅袅升起,不过片刻,就消散在空气中。
苏昭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心身俱疲,一手支着头,静静等着顾野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到绣衣女卫问安的声音响起:“顾大人!”
苏昭昭猛地回神,站起身来。
不多时,房外响起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
是顾野回来了。
她挺直了背脊,下意识的看了眼那团灰烬,便迎了上去。
房门被人推开,顾野轻快的走进房内。
见她站在门前,有些诧异:“你是专程站在这儿等我回来的么?”
苏昭昭点点头。
顾野吸了口气,便嗅到了空气中那丝尚未散尽的焦糊气味。
他目光扫过苏昭昭,又偏头看向了苏昭昭身后。
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室内梳妆台上的那盏烛台,以及台上那点不起眼的黑色灰烬上面。
“你刚才烧东西了?”
顾野随口问了一句,上前了几步,将她揽入怀里,并未太放在心上。
苏昭昭却喉咙发紧,被顾野突然抱住,她绷着身子,下意识的否认:“没……没啊!没烧什么东西。”
顾野太了解苏昭昭的习性,见她如此慌张,还不肯承认,反而有些上心。
顾野低下头,看向怀里的人,低声问道:“怎么这么慌张?都回到家里了,还在担心陈公公的事?”
苏昭昭却不敢与顾野对视。
她生怕被顾野看穿,于是顺着顾野的话道:“是……是啊!我还在担心,那个陈公公会不会借着今日这件事来要挟你!”
顾野捏着她的下巴,将她头抬起,对她一笑:“他敢!就不怕,我将他在法云寺藏经阁里装有暗格的事,给圣上禀告?”
见顾野如此镇定,苏昭昭本来想要替他高兴的,却又笑不太出来,只得皮笑肉不笑道:“是哦。你们之间现在相互有了彼此的把柄,我想东厂的人不会再咬着你不放了吧?”
顾野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庞,还低下头:“你累了吧,要不要为夫替你捏捏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