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那句“一起走进去”,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砸得整个院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那一声清越的钢片嗡鸣,还在每个人的耳膜里回荡。
是钥匙,也是枷锁。是机遇,也是悬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县委书记刘建国的脸上,他那张方正的面庞上,阴晴不定,仿佛正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县长马东海再也忍不住了,他往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老刘!这还犹豫什么?这是科学!是第一生产力!我们不能因为形式问题,就否定了能救活几十万人的内容啊!这叫不叫入股,叫不叫分红,那都是个名头!我们可以叫它‘技术攻关奖励’,叫‘新型合作模式’嘛!”
刘建国抬起手,止住了马东海的话。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叶凡,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穿透叶凡的皮肉,看到他骨子里的真实意图。
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你说,你想和我们一起走进一扇门。可万一,这扇门的背后是万丈悬崖呢?”
这话问得极重,带着一个老革命对未知风险的本能警惕。
叶凡笑了,那笑容平静而坦然。
“刘书记,我曾经是个兵。我们上战场前,从不问门的背后是什么,只问自己手里的枪,够不够快,够不够准。”他迎着刘建国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如果真是悬崖,我第一个跳。但我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这番话,掷地有声。
刘建国眼中的惊疑,终于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审视,甚至有一丝欣赏。他转过身,缓缓地在那些被拆开的零件旁踱步,最后,他弯腰捡起了那片幽蓝色的钢片。
冰凉,坚硬,却又蕴含着不可思议的韧性。
就像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干部和一张张充满期盼的农民的脸,最终,他一字一顿,做出了决断。
“好!”
一个字,重如泰山。
赵老根和村民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但是!”刘建国威严的声音压下所有嘈杂,“这笔交易,不是你和红旗大队的交易,也不是你和我们几个干部的交易!这是你代表的‘研究所’,和我们整个青山县人民政府的合作!我们要把它定性为‘科研单位支援地方建设,技术成果与生产效益挂钩’的试点项目!”
好一个刘建国,三言两语,就给这件事披上了一件无懈可击的政治外衣。
他盯着叶凡:“合作可以,但百分之三十的分红,太高了。国营工厂,利润要上缴国家,要为工人谋福利。百分之十,作为你们研究所的技术咨询费。”
这是最后的试探,也是最后的博弈。
彪哥在旁边听得心都揪紧了,百分之三十变百分之十,这缩水也太厉害了!
叶凡却摇了摇头。
“刘书记,账不是这么算的。”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百分之十,那是雇佣关系。你们出钱,我出技术,一锤子买卖。今天我把水泵技术给了你们,明天你们再遇到难题,还得再来找我谈价钱。”
“可百分之三十不一样。”叶凡伸出三根手指,“那是伙伴关系。工厂的利润,有我三成。工厂越赚钱,我分得越多。这意味着,我会把这个厂当成自己的事来干。我会不断地提供新技术,改进生产线,让它不仅能造水泵,以后还能造出更好的东西。因为工厂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您说,是雇一个短工划算,还是找一个能把身家性命都投进来的伙伴,更划算?”
那两个农机厂的老师傅,此刻早己把叶凡奉若神明,山羊胡师傅忍不住插嘴:“书记,这位……这位叶专家的技术,别说三成,就是五成,都值!这根本不是钱能衡量的!”
刘建国沉默了。
他看着叶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年轻人要的不是钱,他要的是用利益,把自己和整个青山县的未来,死死地捆绑在一起。
这是一种阳谋,堂堂正正,让你没法拒绝。
“好一个伙伴关系!”刘建国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一拍大腿,“就按你说的办!百分之三十!但是,合同里必须写清楚,我们县农机厂拥有这项技术在青山县范围内的独家生产权!而且,你的那个‘研究所’,必须在县里备案,接受我们的监督!”
“没问题。”叶凡点头,干脆利落。
尘埃落定。
刘建国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光彩,他几步上前,用力拍了拍叶凡的肩膀,语气里充满了热情:“叶凡同志!欢迎你!欢迎你们研究所,成为我们青山县人民最亲密的朋友和战友!”
他转头对着己经傻掉的赵老根吼道:“老根!还愣着干什么!继续杀猪!不,把队里剩下的那头也杀了!今天,全县的领导,跟你们红旗大队的乡亲们,一起庆祝咱们青山县的新生!”
院子里,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彪哥凑到叶凡身边,看着部和村民们团团围住,满脸红光的刘建国,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梦幻般的不真实感:“叶哥……我……我咋感觉,你不是来卖东西的,你是来……来当县长的?”
叶凡拿起一块刚出锅的猪肉,咬了一口,满嘴流油。
他看着这漫天烟火气的热闹景象,笑了笑,没说话。
县长?格局小了。
他要做的,是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里,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
第二天一早,叶凡、陈默生和彪哥,坐上了刘建国亲自派来的吉普车。红旗大队全村人送到村口,赵老根拉着叶凡的手,眼泪汪汪,千恩万谢。
吉普车一路颠簸,驶进了青山县城。
最终,车子停在了一座破败的大院门前,门口一块斑驳的牌子上写着——“青山县农机修造厂”。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个车间大门敞开,里面黑洞洞的,隐约能看到一些停摆的机器,上面盖着厚厚的灰尘,整个厂子都弥漫着一股衰败和绝望的气息。
厂长王长顺带着几个无精打采的工人,在门口迎接。他对着刘建国和马东海,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他看向叶凡时,那眼神就更复杂了,有好奇,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外来者侵入领地的排斥和不甘。
刘建国没有理会他的表情,他指着眼前这个烂摊子,对叶凡说,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叶凡同志,这就是你的战场了。”
“我把整个青山县的希望,都压在了你身上。”
“别让我失望,更别让这几十万盼着水、盼着丰收的百姓,失望。”
叶凡看着眼前这座死气沉沉的工厂,听着耳边刘建国沉甸甸的嘱托,他没有回答,只是眼底深处,燃起了一团火。
战场?
好得很。
他“猎豹”叶凡,最喜欢的就是把一片死地,变成龙腾虎跃的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