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天己经擦黑了。
小草一个人抱着那只木头鸟,乖乖地坐在炕上等着,看到爹娘回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叶凡从林秀芝手里接过药包,径首走向锅台。
他没有急着生火做饭,而是先找出一个瓦罐,那是家里唯一还算完整的容器。
他仔细地把瓦罐刷洗干净,然后拆开一包药,按照方子上的说明,将里面的草药一样一样地放进去,添上水,架在灶火上,开始用文火慢慢地熬。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神情专注得像是在组装一件精密的武器。
屋子里很快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苦涩药味。
这味道,搁在以前,只会让人觉得压抑。
可今天,林秀芝闻着这股味道,心里却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填得满满当当。
她默默地开始生火做饭,把那只加了黄芪的山鸡汤热上。
小草则好奇地凑到叶凡身边,看着瓦罐里冒出的白色蒸汽,小声问:“爹,这是什么呀?好苦。”
“这是给你娘治病的药。”叶凡头也不回地说,“你娘病好了,以后就不会咳嗽了。”
小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跑到林秀芝身边,用小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学着大人的口气说:“娘,喝药,不咳嗽。”
林秀芝的心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赶紧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嗯,娘听小草的。”
晚饭的气氛,是这个家有史以来最温馨的。
香浓的鸡汤,温暖的灶火,还有一个虽然话不多,却在默默做着一切的男人。
饭后,药也熬好了。
叶凡把滚烫的药汁倒进碗里,晾了一会儿,首到温度刚刚好,才递给林秀芝。
“喝了。”
那黑乎乎的药汁,光是闻着就让人舌头发苦。
林秀芝端着碗,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良药苦口。”叶凡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果糖,剥开糖纸,放在了桌上。“喝完,吃这个。”
林秀芝看着那颗在火光下闪着光泽的糖,又看了看他。
最终,她一咬牙,一闭眼,将那碗苦得钻心的药汤,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刚放下碗,那颗糖就被递到了嘴边。
她下意识地张开嘴,一股酸甜的橘子味瞬间在口腔里化开,压下了所有的苦涩。
她的脸,比刚才喝药的时候还要红。
这一夜,林秀芝睡得很沉。
或许是药效起了作用,或许是心里那块压了多年的大石头终于松动了,她一整夜都没有咳嗽。
接下来的几天,叶凡的生活变得极有规律。
他每天清晨都会进山一趟,但不再去招惹那些大型猛兽。
他就像一个最高效的采集者,总能带回一些东西——几只山鸡,一捧蘑菇,甚至是一些可以食用的野菜根。
他让这个家的米缸,第一次有了见底又被重新填满的循环。
他修好了家里所有漏风的地方,加固了屋顶,把那个破破烂烂的家,收拾得有了几分安稳的样子。
每天,他都会雷打不动地给林秀芝熬药,然后准备一颗糖。
林秀芝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
她的脸色不再那么蜡黄,渐渐有了血色,咳嗽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她的话也多了起来,有时候,叶凡从山里回来,她会主动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问一句“今天累不累”。
而叶小草,是变化最大的。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总躲在妈妈身后。
她开始敢于在叶凡身边转悠,看他做木工,看他处理猎物。
叶凡也总会用一些边角料,给她做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会叫的竹哨,能转的风车。
但叶凡发现了一个问题。
小草只敢在家里活泼。
一旦出了那扇门,她就又变回了那只胆怯的小鹌鹑。
村里同龄的孩子在外面追逐打闹,她只敢扒着门缝看,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却不敢踏出一步。
原主长期的打骂,不仅伤害了她的身体,更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疤。
这天下午,天气难得放晴。
几个村里的孩子在叶家不远处的雪地里堆雪人,笑闹声传进屋里。
小草又一次扒在了门缝上,小小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单。
叶凡放下手里的活,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
“想去玩吗?”
小草吓了一跳,赶紧摇头,躲到了他身后。
叶凡没有勉强她。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出了门。
他没有走远,就在自家门口的空地上,开始团起雪球。
他团雪球的样子很笨拙,完全没有他打猎时的精准。
他先是滚了一个巨大的雪球做身子,又滚了一个小一点的做脑袋。
他没有用胡萝卜和煤球,而是找来两块黑色的石子当眼睛,又用一截红色的树枝,给雪人画上了一张咧开的、傻乎乎的笑脸。
他的举动,很快吸引了那群孩子的注意。
“快看!叶大彪在堆雪人!”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喊道。
“他堆的雪人好丑啊!哈哈哈!”
孩子们起初还有些怕他,只敢远远地看着。
可叶凡完全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拍打着雪人,好像在完成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作品。
渐渐地,孩子们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他们一点一点地围了过来。
“叔叔,你这个雪人没有鼻子。”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大着胆子说。
叶凡看了她一眼,摊了摊手,露出一副“我没办法”的表情。
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从自己兜里掏出一个冻得硬邦邦的胡萝卜,献宝似的递过来:“叔叔,用我的!”
叶凡冲他笑了笑,接过胡萝卜,安在了雪人脸上。
雪人,终于有了鼻子。
孩子们发出一阵欢呼。
他们发现,这个传说中能一脚踹断人腿的“彪爷”,好像也没那么吓人。
他堆的雪人虽然丑,但他竟然会笑。
叶凡拍了拍手上的雪,然后回头,朝屋里的小草招了招手。
小草还躲在门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叶凡指了指雪人,又指了指自己那件宽大的棉袄口袋。
小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迈开了小短腿,跑到了他身边。
她把小手伸进叶凡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东西——是那只羽毛做的小鸟。
她学着叶凡的样子,把小鸟,轻轻地插在了雪人的“肩膀”上。
“哇!雪人有小鸟了!”羊角辫女孩惊喜地叫道。
“真好看!”
孩子们围着雪人,叽叽喳喳地赞叹着。
羊角辫女孩大着胆子,走到小草面前,伸出她那冻得通红的小手:“你叫叶小草吗?我叫秀芬。我们一起玩吧?”
小草下意识地往叶凡腿后缩了缩。
叶凡没有说话,只是把手,轻轻地放在了女儿的头顶上。
那只手掌,宽大,温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小草感受着头顶的温度,她抬起头,看了看爹那双鼓励的眼睛,又看了看秀芬真诚的笑脸。
她犹豫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从叶凡身后,探出了半个身子,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应了一句:“……好。”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伸出了自己的小手,和秀芬的手,拉在了一起。
那一刻,冬日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这片雪地上,也洒在了叶凡的身上。
他看着女儿终于融入了伙伴们的欢声笑语中,那张小脸上,第一次绽放出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
清脆的笑声,像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叶凡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感觉自己的肩膀上,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扛起了一片最甜蜜的苍穹。
这,比他在战场上获得的任何一枚勋章,都更让他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