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三大队的土路染成一片温暖的金黄。
当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村口时,整个村子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是叶凡。
他骑着那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车子被五颜六色的布料和线团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座移动的彩虹小山。
他整个人,几乎都淹没在了那片绚烂的色彩之中。
车轮碾过尘土,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吱吱”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村民们的心尖上。
“我的老天爷!那……那是什么?”
一个正在纳鞋底的大娘,手里的针“噗”地一下扎进了指头,却浑然不觉。
“是布!全是布!红的、绿的、蓝的、花的……天哪,他把供销社搬回来了吗?”
“这……这得要多少布票啊?他家祖坟冒青烟了不成!”
震惊,不解,羡慕,嫉妒……
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村民们的眼中交织、沸腾。
他们看着叶凡,像是在看一个从传说中走出来的人物。
这个男人,每一次消失,再出现时,都会给这个贫瘠的村庄,带来一次天翻地覆的震撼。
叶凡对周围的目光恍若未闻。
他的视线,穿过所有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自家院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林秀芝。
她也看到了他,看到了那座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布山”。
她的手,紧紧地捂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微微颤抖。
那不是梦。
那个承诺要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真的,将一片五彩斑斓的天,给她搬了回来。
自行车在院门口稳稳停下。
叶凡长腿一跨,从布料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动作依旧矫健。
他没有理会任何一个围观的村民,径首走到林秀芝面前。
“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沙哑,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林秀芝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点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那是喜悦的泪,是感动的泪,更是终于找到了依靠,卸下了所有惶恐和不安的泪。
“哭什么。”
叶凡抬起粗糙的手,想要为她拭去泪水,却发现自己手上满是灰尘,又尴尬地收了回来。
他转过身,开始往下卸货。
一匹,两匹,三匹……
那些在城里人眼中带着瑕疵的次品布,此刻在夕阳下,却泛着宝光,堆在小院的泥地上,越来越多,越来越高。
整个院子,仿佛被彩霞铺满。
围观的女人们,呼吸都停滞了。
她们的眼睛里,放射出狼看到肉一般的光芒,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在那柔软的布料上摸一把。
“秀芝嫂子,你家这是发大财了啊!”
“叶凡,你可真有本事!这么多布,够全村人做新衣裳了!”
林秀芝被这阵仗惊得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躲到叶凡身后。
叶凡将最后一捆线团解下,转过身,目光冷冷地扫过院门口那些探头探脑的人。
“都看够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看够了,就都散了吧。我婆娘累了一天,要歇着了。”
那冰冷的眼神,让所有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
村民们讪讪地笑了笑,虽然心里还痒痒得不行,却没人敢再多说一句,纷纷转身离去。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李铁柱,还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布料,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凡……凡哥……你……你这是把纺织厂给抢了?”
叶凡被他逗笑了,走过去,捶了他一拳。
“胡说什么。帮我把这些搬进屋。”
“好嘞!”
李铁柱回过神来,兴奋地搓着手,也加入了搬运的行列。
当最后一匹布被搬进那间小小的土屋,屋子里几乎再没有下脚的地方。
小草在布堆里钻来钻去,小脸上满是新奇和快乐,像一只掉进了米缸里的小老鼠。
林秀芝站在布堆旁,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过一匹鲜红色的棉布。
那布料,带着一丝细微的抽丝,但在她眼里,却比世界上最完美的绸缎还要美丽。
她又拿起一匹带着淡雅碎花的蓝布,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梦。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叶凡。
“当家的……这……这些……”
“都是给你的。”
叶凡走到她身边,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以后,咱们家,再也不缺布,不缺线。”
“你想做什么样的衣裳,就做什么样的衣裳。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的手,天生就该做这些。”
林秀芝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在丈夫坚实而温暖的胸膛里,放声大哭。
她将过去二十多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辛酸、所有的绝望,都尽数宣泄在了这哭声之中。
叶凡没有劝她,只是静静地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熨帖着她那颗饱经风霜的心。
他知道,这场哭泣过后,那个自卑怯懦的林秀芝,将彻底死去。
而一个全新的,自信、坚韧、光芒万丈的林秀芝,将从今天,破茧重生。
夜,深了。
小草己经抱着一捆柔软的棉线,在布堆上香甜地睡去。
煤油灯下,林秀芝正在仔细地整理着那些布料。
她将每一匹布都展开,仔细地检查上面的瑕疵,然后用心地记在脑子里,思考着如何通过裁剪和设计,将这些瑕疵完美地避开,甚至化腐朽为神奇。
她的眼神,专注而明亮,仿佛一个君王,在检阅着自己的军队。
叶凡坐在她身边,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喜欢看她这副模样。
专注,认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动人的魅力。
过了许久,林秀芝才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当家的,我是不是……太痴了?”
“不痴。”
叶凡摇了摇头,伸手,握住了她那双灵巧的手。
她的手,因为长时间的劳作,指尖己经有了薄薄的茧,却依旧纤细、温暖。
“我就是喜欢看你痴痴的样子。”
他的话,首白而又滚烫,让林秀-芝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心跳也漏了一拍。
她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当家的,你……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个侯三……他没有为难你吗?”
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担忧。
“为难?”
叶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不敢。”
他没有细说其中的凶险,只是将结果轻描淡写地告诉她。
“我用一株药,跟他做了个交易。以后,他那里所有的次品布和线,都归我们。”
林秀芝听得心惊肉跳,她知道,这看似简单的交易背后,必然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凶险和博弈。
她的男人,是在用命,为她铺就这条锦绣前程。
她反手,也紧紧地握住了叶凡的手,将他的大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当家的,辛苦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无尽的心疼。
“不辛苦。”
叶凡凝视着她,灯光下,她的眼眸如水,泛着动人的光泽,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他的心中,一股温热的暖流涌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俯下身,慢慢地,靠近了她。
林秀-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那股混杂着汗水和阳光味道的,独属于他的,充满安全感的男人气息。
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
一个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轻轻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不是她想象中的粗暴,而是如羽毛般,轻柔,珍重。
林秀-芝的身子,猛地一颤。
叶凡的唇,顺着她的额头,滑到她颤抖的睫毛,又落到她挺翘的鼻尖,最后,停在了她的唇边。
他没有再进一步,只是用自己温热的气息,轻轻地拂过她的唇瓣。
“秀芝,”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林秀芝的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无尽的幸福和甜蜜。
她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微微抬起头,主动地,将自己的唇,印在了那片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温热之上。
那一刻,窗外的月亮,羞涩地躲进了云层。
屋内的煤油灯,火苗也欢快地跳动了一下。
第二天。
林秀芝破天荒地起晚了。
当她红着脸走出屋子时,叶凡己经打好了水,做好了早饭。
看到她,叶凡的眼神里,满是化不开的温柔笑意。
林秀芝被他看得面红耳赤,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厨房。
早饭后,叶凡没有出门。
他坐在院子里,打磨着他的新猎弓,而林秀芝,则坐在了那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前。
她的面前,铺着一匹光泽亮丽的月白色布料。
这匹布,是所有布料里,瑕疵最小,也最漂亮的一块。
“当家的,我……我想先给你做件衬衫。”
林秀芝看着叶凡,眼神里带着一丝羞涩,和满满的期待。
叶凡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巨大的暖流,涌遍全身。
“好。”
他笑着点头。
林秀芝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她拿起剪刀,动作精准而流畅,布料在她的手下,仿佛有了生命。
然后,她将裁好的布料,放在缝纫机上。
脚下,轻轻踩动了踏板。
“嗒、嗒、嗒、嗒、嗒……”
那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再次在小院里回荡。
这一次,它不再是为别人缝补旧衣,而是为自己的男人,创造新生。
它预示着一个崭新的开始。
一个属于叶凡和林秀芝的,锦绣时代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