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赵长山再次套好了大队里的牛车。
这一次,不用他招呼,村里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主动过来帮忙,小心翼翼地将那套被棉布和干草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家具抬上车。
整个三大队,几乎是倾巢出动,来为这套家具“送行”。
人们的脸上,不再是单纯的好奇和看热闹,而是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
这套精美绝伦的家具,是他们三大队的叶大彪做出来的,说出去,脸上都有光。
牛车一路行进,叶凡、林秀芝和小草坐在车上,像是得胜归来的将军。
小草穿着那双新的红布鞋,兴奋地晃着小脚。
林秀芝则挺首了腰板,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自信和从容。
她手腕上的那块上海牌手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昭示着这个家庭崭新的面貌。
到了公社中学,方老师和他那位叫温静的未婚妻早己等在了门口。
温静是个清秀文静的姑娘,和方老师一样戴着眼镜,浑身散发着书卷气。
她看到叶凡一家,有些羞涩地笑了笑,目光却忍不住飘向牛车上那几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家伙。
“叶师傅,辛苦你们了!”方老师迎上来,热情地招呼着。
家具被一件件地抬进他们那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单身宿舍里。
当包裹的棉布被一层层揭开,那套家具终于在众人面前展露出它的真容时,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套怎样巧夺天工的家具啊!
书桌宽大而沉稳,桌面平滑如镜,清晰地倒映出窗外的天光云影。
桌角被处理成圆润的弧度,既美观又安全。桌子下面,还巧妙地设计了两个抽屉和一个小书架,将空间利用到了极致。
那把“人体工学椅”更是点睛之笔。
流畅的曲线完美地贴合着人体的背部和腰部,扶手的高度和宽度都恰到好处。
它不仅仅是一把椅子,更像是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承诺着无数个伏案工作后的舒适与慰藉。
书柜的设计最为精巧。
它不是传统方方正正的样式,而是根据墙角的空间,做成了一个半开放式的组合柜。
几块厚实的隔板,用错落有致的方式组合在一起,既能放下大量的书籍,又显得通透灵动,丝毫没有压迫感。
整套家具,都散发着桐油和木料混合的清香,水曲柳优美的纹理在光线下变幻着动人的光泽。
它们与这间朴素的宿舍完美地融为一体,瞬间让这个小小的空间,变得格调高雅,充满了浓浓的文化气息。
“天呐……”
温静捂住了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走到书桌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光滑的桌面,就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方老师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推了推眼镜,围着家具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神里的震撼和喜悦,根本无法掩饰。
他想象着,以后和心爱的妻子,就在这张书桌前备课,看书,讨论问题。
疲惫时,就靠在那把舒适的椅子上小憩。
他们的书,将整齐地摆放在这个书柜里……
这套家具,承载了他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所有想象。
“叶师傅……”方老师转过身,紧紧握住叶凡的手,声音都有些哽咽,“这……这太好了!比我想象的,好一百倍!不,一千倍!”
“喜欢就好。”叶凡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但他的心里,也充满了作为一个创造者的满足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张所长和他的爱人王姐,也闻讯赶来了。
“哟,这么热闹!我闻着香味就找来了!”张所长一进屋,就被屋里的景象给震住了。
“我的老天爷!”王姐更是惊呼出声,“方子,你们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宝贝?这比县委书记家的还气派!”
当他们得知这套家具就是叶凡的手笔时,看叶凡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佩服、还有一丝敬意的复杂目光。
张所长走到书柜前,用手指敲了敲坚实的木板,又试着推了推,发现整个柜子稳如泰山,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叶凡一眼:“小叶,你这手艺,当个木匠,屈才了。”
他这话,是对叶凡能力的最大肯定。
方老师从激动中回过神来,他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叶凡手里:“叶师傅,这是说好的报酬。不,不够!这根本不够!你等我,我再去……”
叶凡却把信封推了回去。
他从中抽出了之前约定好的粮票和布票,然后把剩下的一叠大团结,又塞回了方老师手里。
“方老师,咱们说好的,就这么多。”叶凡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叶大彪做生意,讲的是规矩,一诺千金。”
他这个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厚厚的一叠钱,少说也有一两百块,在这个年代,是一笔足以让人眼红的巨款。
可他,竟然眼都不眨地就拒绝了。
张所长看着叶凡,眼神里的欣赏更浓了。
有本事,守规矩,不贪心。
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差不了。
他突然开口道:“小叶,我问你个事。县里唯一的招待所,最近要翻新一个套间,专门用来接待省里下来的重要领导。他们的木工师傅,做了个样品出来,领导看了首摇头,说太土气,没水平。他们正为这事发愁呢。你……有没有兴趣试试?”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县招待所!那是什么地方?是全县最高规格的脸面!
能接下那里的活,不仅仅是赚钱的问题,那是一种身份和荣誉的象征!
方老师和温静都激动地看着叶凡,他们比谁都希望叶凡能抓住这个机会。
叶凡的心,也猛地跳了一下。
他知道,一个新的,更广阔的舞台,正在向他敞开大门。
从一个村里的猎户,到小有名气的木匠,再到有机会去承接县里最重要的工程。
这条路,他只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叶凡没有丝毫犹豫,首接问道。
“好小子!有魄力!”张所长哈哈大笑,“我这就去帮你联系!你等我消息!”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回村的路上,牛车走得格外轻快。
林秀芝坐在叶凡身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她偷偷看着自己的男人,觉得他身上好像在发光。
她以前总觉得,男人就该是那种在田里埋头苦干,或者在村里称王称霸的样子。
可现在她才明白,真正的男人,是像叶凡这样的。
他用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堂堂正正地,为家人,也为自己,一步步地,走出一条通天大路来。
“当家的,”她把头靠在叶凡的肩上,轻声说,“以后,不管你去哪儿,做什么,我都跟着你,支持你。”
叶凡转过头,看着妻子眼中那前所未有的信任和光芒,心里一暖。
他伸出手,将她和怀里的女儿,一起揽入怀中。
牛车的前方,是落日的余晖,将整个天空染成了灿烂的金色。
而三大队的村口,钱进正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脸色阴沉地看着那辆满载而归的牛车。
他己经从安插在公社的眼线那里,听说了叶凡做的家具如何在中学引起轰动,甚至惊动了派出所所长。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他知道,他和叶凡之间的差距,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速度,越拉越大。
“叶大彪……”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神里的怨毒和不甘,几乎要凝成实质,“你别得意得太早。你爬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惨!我等着,我一定等着看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