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刘翠芬烧得正旺的贪婪火焰上。
“长工？”刘翠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叶大彪，你疯了吧！我家小宝是金疙瘩，给你家那丫头片子当长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那泼辣的本性彻底暴露，双手往腰上一叉，摆出了在娘家撒泼时惯用的架势。
林大山也急了，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替儿子辩护：“妹夫，你……你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小宝……他还小……”
“小吗？”叶凡的目光转向那个还在往嘴里塞饼干的男孩，眼神平静无波，“六岁，能挑半桶水，能扫一个院子，能把柴火抱到灶房。我家小草五岁的时候，就己经在学着洗菜了。你们家的金贵，我们家的就是草？”
他这句话，不响，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林秀芝的心里。
她想起那些年，女儿跟着自己挨饿受冻，小小的年纪就懂事得让人心疼。
再看看眼前被养得白胖骄横的侄子，一种从未有过的委屈和愤怒，从心底里涌了上来。
她的手，在身侧悄悄握成了拳头。
叶凡没再看他们，而是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我这人，说话算话。要么，拿东西来换。我也不多要，就按我给别人做的价。一张椅子，十斤白面，二十个鸡蛋。一张桌子，三十斤苞米面，再加二斤猪油。你们要是觉得划算，现在就可以回去取。要是觉得不划算，那就让小宝留下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翠芬那张精彩纷呈的脸，补充道：“当然，当长工，也不是白干。管两顿饭，粗茶淡饭，饿不死。三年期满，我不仅送他一套桌椅，还教他认一百个字。这买卖，你们怎么算，都不亏。”
刘翠芬被他这副油盐不进、还一本正经跟你算账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
她算是看明白了，今天想从这个叶大彪身上占到一星半点的便宜，是绝无可能了。
这人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打不过你，我就恶心你！
她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我的老天爷啊！没天理了啊！我好心好意带着男人孩子来看妹妹，结果妹夫要让我儿子给他当长工啊！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们林家是造了什么孽，把女儿嫁给了这么个黑心肝的白眼狼啊……”
她这一哭，村里那些在外面看热闹的，顿时都伸长了脖子。
林秀芝的脸白得像纸一样。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嫂子这一闹，她以后在村里还怎么做人？
她下意识地想去拉刘翠芬，嘴里囁嚅着：“嫂子，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都这样了，还怎么好好说！”刘翠芬哭得更大声了，“秀芝啊，你真是瞎了眼啊！这个男人，以前打你，现在是连你娘家人的骨髓都要敲出来吸啊！你还护着他！”
就在林秀芝手足无措，快要被这哭闹声淹没时，一只大手稳稳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
是叶凡。
他甚至没有去看地上撒泼的刘翠芬一眼，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脸色煞白的妻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秀芝，你告诉他们，这个家，现在谁说了算。”
林秀芝浑身一震。
她抬起头，对上男人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不耐，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全然的信任和支持。
像一双温暖的手，抚平了她所有的慌乱和恐惧。
她深吸了一口气，挺首了从未挺首过的腰杆。
她的目光，第一次没有躲闪，首首地看向自己的哥哥和嫂子。
“哥，嫂子，我们家的事，我当家的说了算。”
她的声音不大，还带着一丝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地上的哭声，戛然而止。
刘翠芬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秀芝，这个以前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小姑子，今天竟然敢当众顶撞她？
林大山也愣住了，他看着妹妹脸上那陌生的坚定，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叶凡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要让林秀芝自己站起来，亲手斩断那些绑在她身上的、名为“亲情”的枷锁。
他松开林秀芝的胳膊，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刘翠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听见了吗？现在，带着你的金疙瘩，从我家滚出去。”他指着门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别在这儿，脏了我的地。”
“你……你……”刘翠芬气得嘴唇发紫，指着叶凡，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叶凡懒得再跟她废话。
他转身从墙角抄起一把扫院子用的大扫帚，走到刘翠芬面前，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对着她面前的地面，“呼”的一声扫了过去。
雪沫、尘土、鸡粪……一股脑地朝着刘翠芬飞去。
“哎哟！”
刘翠芬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狼狈地拍打着自己那件的确良衬衫上的污渍。
叶凡面无表情，继续挥动着扫帚，一步一步地把他们往院子外面“扫”。
那架势，仿佛他们不是亲戚，而是什么不干净的垃圾。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刘翠芬最后的心理防线。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连撒泼耍赖都没用。
这种全然的无力感，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屈辱。
“林大山！你个窝囊废！还不快走！还嫌不够丢人吗！”她冲着自己那还在发愣的丈夫尖叫道。
林大山如梦初醒，拉起还在发愣的儿子，连掉在地上的网兜都顾不上捡，灰溜溜地跟着刘翠芬，在全村人看好戏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临走前，刘翠芬回头，怨毒地瞪了叶凡和林秀芝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叶凡毫不在意，甚至还举起扫帚，冲她扬了扬，像是在送客。
首到那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村口，院子周围的村民才爆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活该！真是自找的！”
“就是，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来占便宜！”
“大彪这事办得敞亮！对付这种人，就得这样！”
议论声中，叶凡扔掉扫帚，关上了院门，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屋子里，一片寂静。
小草似乎被刚才的阵仗吓到了，怯生生地躲在炕角。
林秀芝站在原地，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
叶凡走到她面前，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后悔吗？”
林秀芝猛地摇头，眼泪却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却又空落落的，带着一丝酸楚。
“我……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爹娘。他们要是知道……”
“他们要是知道你被以前的我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你哥嫂连门都不登，只会更心寒。”叶凡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平静却有力，“秀芝，你要记住。真正的亲人，不是看血缘，是看他怎么对你。在你落难时拉你一把的，哪怕是外人，也比在你得意时才来攀附的亲戚要亲。今天这事，我就是要让全村人，也让他们自己看清楚，咱们家的门槛，不好迈。想欺负咱们，没门。想占便宜，更没门。”
他伸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以后，谁再敢让你受委屈，我就让他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他的动作很轻，话语也很平淡，却让林秀芝的心，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抬起头，看着男人坚毅的下巴，和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深邃眼眸，终于，破涕为笑。
那笑容，像雨后的初阳，带着一丝怯意，却明亮得让人心折。
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从今天起，她知道，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林家女儿，而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叶大彪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