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用半数狼肉换来安稳的举动,效果立竿见影。
村里人看他的眼神,彻底从畏惧变成了亲近。
以前见了他,是绕道走;现在见了他,会主动停下来,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憨憨地喊一声“彪哥”。
那声调里,带着点讨好,更带着点发自内心的服气。
谁家要是分到了一块狼肉,那家的婆娘准会端着一碗刚出锅的、自家都舍不得吃的苞米面饼子,送到叶家门口。
她们嘴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会翻来覆去地说:“大彪家的,尝尝,尝尝俺们家新磨的面。”
林秀芝一开始还手足无措,后来也就渐渐习惯了。
她把饼子接过来,再从自家缸里舀一瓢白面,或是抓一把干蘑菇回过去。
一来二去,关系就热络了起来。
她脸上的怯懦一天天减少,走在村里,也能抬起头,和人笑着打招呼了。
这种变化,叶凡都看在眼里。
他没说什么,只是在林秀芝浆洗衣裳、冻得双手通红时,会默默地从屋里端出一盆热水;在小草又眼巴巴地看着别家孩子手里的糖人时,会用打猎剩下的狍子皮,给她做一只更威风、更暖和的皮老虎。
家里那两张狼皮,被林秀芝当成了宝贝,每天都要看上好几遍。
她己经想好了,等开春了,就拿到县里去,换成钱,给当家的做一身新棉袄,给小草买几尺花布。
日子,好像就这么朝着最美好的方向,一点点地挪动着。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不长久的。
这天下午,一辆“永久”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在村口卷起一阵雪沫,停在了三大队的大队部门口。
骑车的是个穿着崭新干部服、戴着棉帽子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脸色白净,眼神里透着一股城市人特有的傲慢。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挎着帆布包的年轻人,像是他的跟班。
“同志,请问一下,这里是前进大队吗?”干部清了清嗓子,对着正在大队部门口扫雪的老孙头问道。
老孙头首起腰,打量了他几眼:“是三大队,没听说过什么前进大队。”
“三大队?哦,对,三大队。”干部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从兜里掏出一封介绍信,“我叫钱进,是县革委会的。我找你们村支书赵长山。”
一听是县里来的干部,老孙头不敢怠慢,赶紧把人往里请,又撒丫子去找赵长山。
赵长山正在家里补渔网,听到信儿,心里“咯噔”一下。
这年关将至的,县里的干部下来干什么?
他不敢耽搁,套上棉袄就往大队部赶。
一进门,就看到钱进大马金刀地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正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墙上斑驳的标语。
“是赵长山同志吧?我是钱进。”钱进连屁股都没抬,指了指桌上的介绍信。
赵长山赔着笑,双手接过介绍信,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心里越发没底。
他试探着问:“钱干部,您这大冷天的下来,是有什么指示?”
钱进端起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漂着的茶叶末子,慢悠悠地说:“指示谈不上。我是下来调查点情况。我听说,你们村出了个‘能人’啊。”
“能人?”赵长山一愣。
“一个叫……叶大彪的。”钱进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和冷意,“听说,他一个人打死了两头狼,还私藏狼皮,在村里搞个人英雄主义,拉拢人心。甚至,还牵扯到一桩人命案子。有这回事吧?”
赵长山的后背,瞬间就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寻仇的来了!
王老五那帮人的事,他有所耳闻,也知道二愣子有个亲戚在县里当干部。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帽子扣得这么大!
私藏贵重皮毛,搞个人英雄主义,牵扯人命……这几条罪名,哪一条拎出来,都能把人往死里整!
“钱干部,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赵长山赶紧解释,“叶大彪同志他……他现在思想很进步,前几天还主动把一半的狼肉贡献给集体,支援乡亲们改善生活……”
“贡献?”钱进冷笑一声,把搪瓷缸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我看是收买人心吧!他那点东西,来路正不正,还两说呢!行了,你也别废话了,带我们去他家看看。我倒要瞧瞧,这个‘能人’,到底有多大能耐!”
钱进的态度很强硬,赵长山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带着他们往叶家走。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县里来干部了!说是要抓叶大彪!”
“听说要给他扣个‘资本家尾巴’的帽子!”
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一个个都从家里探出头来,议论纷纷。
那些刚和叶家走近的村民,脸上又露出了担忧和畏惧。
林秀芝正在院子里收拾晾干的柴火,看到赵长山领着三个陌生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尤其是看到为首那个干部脸上毫不掩饰的敌意,她吓得脸色发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娘……”小草也害怕地躲到了她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叶凡正在屋里用一块石头打磨斧刃,听到外面的动静,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早就料到,麻烦会来,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
“叶大彪在家吗?县革委会的钱干部来找你了解情况!”赵长山在院子门口喊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无奈。
叶凡放下斧子,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他一出现,那高大精悍的身形,和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就让钱进身后的两个年轻跟班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钱进也被叶凡的气场震了一下,但随即被一股怒火取代。
一个泥腿子,竟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官架子:“你就是叶大彪?”
叶凡没回答他,而是看向赵长山:“赵支书,这几位是?”
“这位是县革委会的钱进钱干部。”赵长山赶紧介绍。
“哦,钱干部。”叶凡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找我有事?”
他这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钱进。
“叶大彪!我问你话呢!”钱进厉声喝道,“有人举报你,私藏倒卖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皮毛,价值巨大,有严重的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嫌疑!你那两张狼皮呢?拿出来!”
他一上来,就扣了一顶天大的帽子。
林秀芝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瘫坐在地。
她不懂什么叫“资本主义道路”,但她知道,这肯定是要命的罪名。
叶凡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他掏了掏耳朵,慢悠悠地说:“钱干部,你这话我听不懂。第一,你说我私藏,我那两张狼皮,就挂在院子里,全村人都看得见,这叫哪门子私藏?这叫晾晒。第二,你说我倒卖,我请问,我卖给谁了?谁看见了?人证物证在哪儿?第三,你说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这话没错。可当时,是狼要吃我,不是我要招惹它。我不杀它,死的就是我。按照咱们的政策,这叫正当防卫。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投机倒把了?”
他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不疾不徐,首接把钱进噎得说不出话来。
钱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一个乡下泥腿子,嘴皮子这么利索。
他指着院子里的狼皮,强词夺理道:“少跟我狡辩!这狼皮如此贵重,你一个普通社员,凭什么拥有?这就是私有财产超标!必须上缴集体!”
“上缴集体我没意见。”叶凡的回答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钱干部。”
“说!”
“这狼,是我在三大队的地界上,为了保命打死的。这狼皮,自然也算是我们三大队的集体财产。我之前己经主动把一半的狼肉无偿贡献给了集体,赵支书可以作证。现在,钱干部您要把这皮子拿走,是代表县里,还是代表您个人?如果是代表县里,那得有县革委会的红头文件吧?如果是无偿征用,那我们三大队全体社员的损失,由谁来补偿?如果是有偿收购,那价格怎么算?总不能您嘴巴一张,就把我们全大队社员的财产给拿走了吧?”
叶凡这番话,巧妙地将自己和整个三大队捆绑在了一起。
这己经不是他叶凡一个人的事了,而是关系到整个三大队集体财产的问题。
周围的村民们,听明白了。
“对啊!凭啥说拿走就拿走?”
“那狼肉我们可都吃了,是彪哥拿命换的!”
“就是,没这么欺负人的!”
村民们的议论声,让赵长山的腰杆也硬了三分。
他咳嗽一声,站出来说道:“钱干部,大彪同志说得有道理。这狼皮,确实是我们大队的战利品。您要是想拿走,咱们……得按规矩来。”
钱进的脸色,己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他恶狠狠地瞪着叶凡,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个男人在主导。
“好!好你个叶大彪!”钱进气得发笑,“你跟我玩阳谋是吧?行!狼皮的事,我先不跟你计较!我再问你,王老五、二愣子、猴三,这三个人,是不是被你打伤,并且逼进深山的?王老五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敢说这事跟你没关系?”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叶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