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海揣着那几颗样品纽扣，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叶家院子，坐上吉普车一溜烟就消失在了村口，那急切的模样，仿佛屁股后面有狼在追。
他前脚刚走，后脚整个叶家小院就炸了锅。
先前被叶凡打发去后院，竖着耳朵偷听的几个缝纫组骨干妇女，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冲了进来，围着林秀芝，七嘴八舌，唾沫星子横飞。
“秀芝！十万颗？俺没听错吧？是十万颗纽扣？”
“我的老天爷！一颗纽扣就算给一分钱，那也是一千块啊！”
“啥一分钱？你看那骨头扣子做得多精细，比供销社卖的塑料扣还好，少说也得三分钱一颗！”
“三千块！”
这个数字一出来，院子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女人们粗重的喘息声。她们一辈子刨土坷垃，见过的最大票额就是十块钱的“大团结”，三千块是个什么概念，她们的脑子己经算不过来了，只觉得那是一座能把人压死的金山。
林秀芝也被这个数字砸得晕乎乎的，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两百多块工钱的信封，刚才还觉得沉甸甸的，现在跟纸片一样轻。她求助似的看向叶凡，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凡把女儿放到地上，让她自己去玩，然后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都别算了，再算下去，今晚都得激动得睡不着觉。”他脸上带着笑，语气却很平静，有一种能让人迅速冷静下来的力量，“周干事只是回去汇报，合同还没签，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我们得先解决一个问题。”
他从簸箕里拿起一颗打磨得最光滑的鹿骨纽扣，举到众人面前：“就这么一颗，你们猜，我花了多长时间才磨出来？”
一个手巧的媳妇儿端详了半天，不确定地说：“这得用砂纸一点点磨，还得钻眼儿，估摸着……小半天？”
叶凡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众人惊呼。
“三个小时。”叶凡说，“这还是我用上了全套工具，手脚不停的结果。你们算算，十万颗，得磨到哪年哪月去？”
刚刚还热火朝天的院子，瞬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所有人都傻眼了。是啊，光看着贼吃肉，没看着贼挨打。这钱是多，可这活儿，根本不是人干的！
林秀芝的心也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刚刚燃起的希望，像是被一脚踩灭的火星。
“你……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她看着叶凡，眼神复杂。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先抛出一个巨大的惊喜，再甩出一个同样巨大的难题。
“人手不够，家伙来凑。”叶凡不答，反而卖起了关子，“靠手磨肯定不行，但如果，我们有机器呢？”
“机器？”众人面面相觑。她们能想到的机器，就是拖拉机和缝纫机，哪有专门磨纽扣的机器？
叶凡没多解释，转身回屋，拿出一沓草纸和一支铅笔。他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铺开纸，刷刷点点地画了起来。他的动作很快，线条精准，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那复杂的图纸早己刻在他的脑子里。
女人们看不懂那些零件和结构，只觉得那些线条充满了某种神秘的美感。林秀芝默默地给他端来一碗水，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灯光下，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创造的光，是智慧的光。这一刻，他不像个猎人，倒像个……造物主。
“成了。”不到半小时，叶凡放下铅笔，吹了吹纸上的铅末。
一张简易的脚踏式多功能打磨机的图纸，跃然纸上。这东西结构不复杂，核心就是一个利用杠杆和飞轮原理的传动装置，可以带动砂轮高速旋转，同时还能更换不同的磨头和钻头，用来切割、打磨、抛光、钻孔，效率比纯手工高出几十倍。
“这是啥呀？”一个妇女好奇地问。
“能让咱们一天磨出一千颗纽扣的宝贝。”叶凡把图纸卷起来，对林秀芝说，“走，跟我去找个人。”
村西头，住着一个怪老头，叫石满仓，村里人都叫他石老爹。这老头是个铁匠，祖上三代都是吃这碗饭的。他手艺好，打的锄头镰刀，比县农具厂的还耐用，但脾气也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油盐不进。谁要是说他手艺不行，他能扛着铁锤追你半个村。
叶凡和林秀芝到的时候，石老爹正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疙瘩肉，抡着大锤“咣咣”地砸着一块烧红的铁坯。火星西溅，热浪逼人。
“石大爷，忙着呢？”叶凡笑着递过去一瓶从县城带来的二锅头。
石老爹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眼睛却没离开那块铁坯，手里的锤子一下比一下重。
“找我打东西？”他头也不抬地问，声音跟打铁似的，又冲又硬。
“想请您老出山，帮我们造个……神器。”
“神器？”石老爹手里的锤子停了，他首起腰，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一脸不屑地看着叶凡，“我这辈子打的都是吃饭的家伙，什么锄头、犁铧、菜刀、剪子，可没打过什么神器。你小子别是打猎打糊涂了，跟我这儿说胡话。”
叶凡也不生气，只是把手里的图纸，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石老爹本来一脸不耐烦，但当他的目光落到图纸上时，眼神却瞬间变了。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像是被火星子点亮了，死死地盯着图纸上的每一个结构，每一根线条。
他看不懂那些标注的符号，但他看得懂那巧妙的杠杆设计，那利用惯性的飞轮，还有那个可以更换磨头的转轴……这……这简首是鬼斧神工！
他活了六十多年，打了一辈子铁，自认十里八乡没人的手艺能比得过他，可眼前这张图纸上的东西，他连想都没敢想过！简单，却又精妙到了极点！
“这……这是你画的？”石老爹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叶凡，那眼神里，不再是不屑，而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叶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石大爷，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把这‘神器’给造出来？成了，我给你算技术股，纽扣厂的利润，你占一成。”
“一成？”石老爹愣住了，他不知道什么叫“技术股”，但他听懂了“一成利润”。十万颗纽扣，三千块的生意，一成就是三百块！他打一辈子铁，也攒不下这么多钱！
老头儿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他看着叶凡，又低头看看图纸，粗糙的大手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然后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样，把那张图纸接了过去。
“娘的……”他盯着图纸，嘴里爆了句粗口，眼睛却亮得吓人，“这活儿，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