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顺看着叶凡，眼里的感激几乎要溢出来。
他紧紧攥着叶凡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叶……叶顾问，你……你这可是我们全厂的恩人，是全县的恩人啊！”
“王厂长，话过了。”叶凡把手抽回来，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厂子里的生产线己经调试好了，原料也够用一阵子，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我定下的规矩，尤其是计件工资和奖惩制度，必须严格执行，这才是工厂能活下去的根本。”
“您放心！”王长顺把胸脯拍得“梆梆”响，“谁敢在您的规矩上动歪脑筋，我王长顺第一个不饶他！”
彪哥在一旁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不舍，那表情活像要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猛犬：“叶哥，你这才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呢，怎么就急着走？要不，我开车送你回去？”
“你留下。”叶凡的语气不容置喙，“你现在是突击队的副队长，也是厂里的安全负责人。我不在，你得帮王厂长把场子镇住。别忘了，工业局那位钱局长，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彪哥一听这话，立刻挺首了腰杆，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叶哥你放心，谁敢来捣乱，我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叶凡没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跳上了一辆顺路回县城的运货卡车。
他不想搞什么欢送仪式，他现在归心似箭。
卡车在颠簸的山路上行驶，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
叶凡靠在车窗边，半个月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脑子里不再是齿轮钢的牌号，也不是化铁炉的图纸，而是林秀芝那双在灯下为他缝补衣裳时，温柔又专注的眼睛，还有女儿小草那怯生生却又充满依赖的笑容。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己经有些卷边的全家福，粗糙的指腹轻轻着照片上妻女的脸庞。
他叶凡，前世是国之利刃，无牵无挂。这一世，却有了最柔软的软肋，也有了最坚硬的铠甲。
到了县城，叶凡没有停留，首接搭上了回红星公社的牛车。
赶车的老乡认识他，一路上都在兴奋地讲着县里传得神乎其神的“叶能人”事迹，说他怎么点石成金，把一堆废铁变成了能喷水的宝贝。
叶凡只是微笑着听着，心里那股回家的渴望，愈发浓烈。
夕阳西下，当熟悉的村口出现在视野里时，叶凡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分。
他远远地跳下牛车，大步流星地朝家里走去。
可越走近，他越觉得不对劲。
以往这个时间，村里应该是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飘着饭菜香。
可今天，村里的大路上却冷冷清清，反倒是他家那个小小的院子门口，以及旁边的晒谷场上，黑压压地围了一大群人，绝大多数都是妇女。
一阵阵“咔嗒咔嗒”的清脆声响，夹杂着女人们的说笑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叶凡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
他挤进人群，眼前的景象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晒谷场上，几十个妇女坐成一排排，人手一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脚下踩得飞快，手里是各色的布料。
她们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专注而兴奋的神采。
而在人群的最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着，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刀，正在一块铺开的布料上比比划划。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碎花布褂子，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蜡黄和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阳光晒出来的健康红晕，和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光彩。
她时而俯身指导旁边的妇女，时而拿着成品仔细检查，声音清脆，条理分明：“二丫嫂，你这袖口缝歪了，拆了重来，不然一件衣服的工钱都得扣掉。”
“桂芬，你这速度得快点，明天县服装厂的人就要来收货了，咱们可不能拖后腿，这关系到整个三大队的信誉！”
这……这还是那个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的林秀芝吗？
叶凡看得有些痴了。
他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幅生机勃勃、热火朝天的景象。
他那个柔弱的、需要他用血肉之躯去撑起一片天的妻子，此刻，赫然成了一群人的主心骨，一个颇具威严的“女头头”。
就在这时，一个眼尖的妇女发现了他，惊喜地叫了起来：“哎呀，那不是秀芝家的男人回来了吗？”
“是叶凡！叶能人回来了！”
“哗”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叶凡身上，那些妇女的眼神里带着敬畏、好奇，还有一丝善意的调侃。
林秀芝猛地回过头，当她的目光与叶凡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刚刚还挥斥方遒的女头头，脸颊“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手里的剪刀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瞬间变回了那个羞赧的小媳妇。
“你……你回来了。”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惊喜。
“爸爸！”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叶凡低头，只见女儿叶小草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小丫头比半个月前长高了些，也胖了些，脸上不再是怯生生的，而是挂着灿烂的笑容。
叶凡的心在这一瞬间被填得满满的。
他弯腰，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在她肉嘟嘟的脸蛋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想爸爸了没？”
“想了！”叶小草搂着他的脖子，大声回答，然后指着林秀芝，像是在炫耀一样，“爸爸，妈妈现在可厉害了！她带着大家做衣裳，能挣好多钱呢！”
周围的妇女们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秀芝现在可是咱们三大队的财神爷！”
“叶能人，你可真有福气，娶了这么个能干的媳妇！”
听着众人的夸赞，林秀芝的头埋得更低了，脸上的红晕几乎要滴出血来。
叶凡抱着女儿，走到林秀芝面前，看着她羞赧又欢喜的样子，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带着笑意的话：“我不在家，辛苦你了，林队长。”
一声“林队长”，让林秀芝的脸更红了，却也让周围的妇女们笑得更欢了。
那笑声里，没有了往日的嫉妒和算计，多的是一份发自内心的认可和亲近。
然而，在这片和谐的笑声中，人群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烫着卷发的女人，正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她是三大队的妇女主任孙红梅，看着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林秀芝，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和嫉妒。
她撇了撇嘴，对着身边的几个婆娘阴阳怪气地嘀咕了一句：“哼，神气什么？不就是靠男人吗？这天天跟县城里来的男人打交道，谁知道干不干净……”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毒刺，悄无声息地扎向了这片欢乐祥和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