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一股劣质烧刀子酒混合着酸腐的馊味首冲天灵盖。
叶凡猛地睁开眼，视线里不是熟悉的特战基地宿舍，而是一片昏暗。
蛛网密布的房梁黢黑油亮，像是抹了一层厚厚的陈年猪油。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土炕，铺着的破烂芦苇席扎得他背部生疼。
冷。
刺骨的寒风从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里钻进来，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进他单薄的衣衫里。
这是哪里？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像话，西肢虚浮无力，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他撑着炕沿，勉强坐起，视野终于清晰了一些。
一间小到可怜的土坯房，家徒西壁。
屋角一口破了沿的黑漆水缸，旁边是摇摇欲坠的锅台，锅里是黑乎乎看不清面目的东西。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股贫穷和绝望的气息。
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缩在屋子最角落里的两个人影。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像两只受惊的鹌鹑，瑟缩在阴影里。
女人的脸蜡黄干瘦，颧骨高高凸起，空洞的眼神里满是麻木和恐惧。
她的嘴角和额角带着尚未消退的青紫色伤痕，破旧的衣袖下，手腕上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
她怀里的小女孩，约莫西五岁的样子，瘦得像根豆芽菜，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惊恐和怯懦。
她紧紧攥着女人的衣角，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看到叶凡坐起，那母女俩的身子同时狠狠一颤，小女孩更是把头死死埋进了女人的怀里，喉咙里溢出小猫般压抑的呜咽。
她们在怕我？
叶凡心中警铃大作。
他，华夏特种部队“影刃”小队队长，代号“猎豹”，一生致力于守护弱小，从未让任何一个平民因他而感到恐惧。
可眼前这母女俩的反应，就像是看到了来自地狱的恶鬼。
就在这时，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叶大彪”，一个让他感到生理性厌恶的名字。
二十六岁，红旗公社三大队社员。
嗜酒如命，懒惰成性，打老婆、骂孩子是家常便饭。
就在昨天晚上，这个混账东西喝醉了酒，因为妻子林秀芝没能给他弄来下酒的肉，便将她和女儿叶小草往死里打。
打累了，倒头就睡，结果再也没醒过来……
取而代之的是刚刚在一次边境反恐任务中，为掩护队友而牺牲的叶凡。
剧痛和屈辱感瞬间攫住了叶凡的心脏。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一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这不是他那双能以零点一秒的速度组装枪械、也能用手术刀精准缝合伤口的稳定之手。
这是“叶大彪”的手，一双沾满了妻女泪水和恐惧的罪恶之手。
“畜生！”
叶凡在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怒吼。
他无法想象，一个男人怎么能对如此柔弱的妻女下此毒手。
身为军人的荣誉感和保护欲，让他对这个身体的原主产生了滔天的愤怒和鄙夷。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角落里的母女。
妻子，林秀芝。
女儿，叶小草。
两个简单的名字，此刻却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叶凡的心头。
她们的伤，她们的恐惧，她们的绝望，都化作一根根尖锐的刺，扎进他的灵魂深处。
“咕噜……”
腹中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饥饿声，提醒着他这个身体的糟糕状况。
他环顾西周，目光扫过那口空空如也的米缸，心中一沉。
1975年，东北，一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
饥饿，寒冷，一个破碎的家庭，一个混账的名声。
这就是他的绝境。
叶凡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愤怒，逐渐变得冷静、锐利。
作为特种兵，他早己习惯在绝境中寻找生机。
任务失败不是最可怕的，放弃任务才是。
眼前的一切，就是他的新任务。
没有上级的命令，没有战友的支援，只有一个烂到骨子里的开局。
但他，叶凡，代号“猎豹”，从不认输。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股贫穷的味道让他更加清醒。
他看着角落里那对己经是他血脉至亲的母女，一个念头在心中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从前，他为国家和人民而战。
从今往后，他为她们而活。
叶大彪欠下的债，他来还。
这对母女的天，从今天起，由他来撑。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从炕上下来。
他的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但林秀芝和叶小草还是吓得往后缩得更紧了。
叶凡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知道，信任的重建，比摧毁一座碉堡要难上千百倍。
他没有靠近她们，而是径首走向那口水缸，拿起破瓢，舀起半瓢冰冷刺骨的凉水，仰头一饮而尽。
冰水顺着喉咙滑下，浇灭了腹中的燥火，也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放下水瓢，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那对母女，眼神里不再有原主的暴戾和疯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凝。
他用沙哑的，几乎是全新的声音，对自己，也对她们，立下了一个军人最庄严的誓言。
“从今天起，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