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归乡暖意与致命的酱香

2025-08-21 3534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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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城公子光府邸那间吞噬光线的密室,石门再次沉重地开启。这一次,从里面走出的不只是伍子胥和公子光,还有一个气质迥异的陌生人。

他身形依旧高大,却褪去了侍卫皮甲的凛冽与锋芒。穿着一身沾着油渍的粗布短褂,腰间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脸上刻意蓄起了浓密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原本刚毅的线条。眼神不再是锐利的鹰隼,而是带着一种市井厨子特有的、略显木讷的专注和一丝讨好的憨厚。他肩上扛着一个半旧的褡裢,里面似乎装着几件简单的衣物和几样奇特的香料。

伍子胥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手艺,更要记住……你的目标。去吧。”

公子光则挂着惯常的、深不可测的微笑:“专诸师傅,太湖的银鱼,可是天下一绝。静心钻研,莫负了我的一番心血……哦不,莫负了你这一身好手艺的期望。”

“专诸” —— 这个陌生的名字,从此取代了“阿大”。他朝着公子光和伍子胥深深一躬,瓮声瓮气地应道:“公子放心,大人放心,小的……专诸,定不负所托!” 声音刻意压得粗哑,带着浓重的、模仿来的市井口音。

侍卫阿大,如同水汽般消失在姑苏城错综复杂的权谋迷宫中。取而代之的,是公子光府邸新来的厨子,专诸,一个据说极其擅长烹制鱼类,尤其对烤鱼一道有着独到心得的沉默汉子。

几日后,公子光在府中随意提了一句:“太湖新产的银鱼甚是肥美,专诸的手艺虽好,但若能去太湖源头静修些时日,精进一番,日后府中宴客,岂不更有面子?” 于是,“专诸”师傅便顺理成章地背起他那装着“香料”和简单行囊的褡裢,在几个家仆“羡慕”的目光中,离开了姑苏城,朝着烟波浩渺的太湖方向而去。

然而,那褡裢里装的并非只是香料。沉重的石门内定下的计划,如同淬毒的种子,深埋在他心中。他并未真的走向太湖,而是像一滴水融入大地般,悄无声息地改道,朝着东南方——那个魂牵梦萦的山坳,那个叫靠山庄的地方,日夜兼程。

**十几天后,靠山庄。**

夕阳的金辉洒满桑林,给简陋却温馨的屋舍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庄子口的土路上,一个风尘仆仆、背着褡裢的高大身影缓缓走来。他卸去了“专诸”那层伪装,洗掉了脸上的假胡须,露出了阿大那张久违的、带着山野印记的脸庞。只是这张脸上,少了几分往日的纯粹憨厚,多了几分被世事磨砺的沉郁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阿……阿大?!” 一个正在村口老桑树下劈柴的村民最先认出了他,惊得斧头差点脱手,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呼喊:“阿大回来啦!阿妈!阿二!山生!阿大回来啦——!”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点燃了整个靠山庄!

草帘被猛地掀开,阿妈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来!她浑浊的老眼瞬间被泪水模糊,颤巍巍地奔到阿大面前,粗糙的双手颤抖着捧起儿子明显清瘦却更显棱角的脸颊,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的儿啊!你……你可算回来了!瘦了……瘦了啊!可这身板……壮实了,也长高了……” 她一遍遍地着,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

阿大看着阿妈鬓角新添的白发,鼻头一酸,那在姑苏城被仇恨和压抑冰封的心,瞬间被这最质朴的温暖融化了大半。他咧开嘴,露出了几个月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阿妈!是我!我回来了!没瘦,结实着呢!”

“大哥!” 阿二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炸响,他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身后跟着抱着孩子的早儿。阿二不由分说,狠狠一拳捶在阿大结实的肩膀上,随即又是一个熊抱,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激动得发颤:“好小子!可想死我们了!姑苏城咋样?快说说!哎哟,快看看你大侄子!虎头虎脑的,像我不?”

早儿抱着孩子,脸上洋溢着惊喜和温柔的笑容,眼圈也有些发红:“大哥,回来就好!快看看孩子!” 她将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婴儿往前递了递。

阿大看着那挥舞着小拳头、咿咿呀呀的小生命,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笨拙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蛋,一种血脉相连的暖流涌遍全身。这就是家的感觉,是他在姑苏城冰冷权谋中日夜思念的烟火气。

“大哥!”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山生像只小豹子一样从屋里冲出来,首接扑进了阿大的怀里,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依恋:“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姑苏城好玩吗?有没有带好吃的?”

阿大一把抱起山生,将他高高举起,又稳稳放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笑容里带着宠溺:“臭小子,又长高了!就知道吃!大哥这次……走得急,没带啥,不过……” 他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孔——阿妈含泪的笑脸,阿二兴奋的嚷嚷,早儿温柔的注视,山生好奇的眼神,还有襁褓中那懵懂的新生命——心中被复仇和离别撕开的裂痕,仿佛被这浓郁的亲情暂时缝合了。

“走!回家!阿妈给你煮你最爱吃的黍米粥!放多多的腌肉丁!” 阿妈抹着眼泪,拉着阿大的手就往屋里走。庄子里闻讯赶来的村民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候着,小小的庄子充满了久违的、纯粹的欢声笑语。

接下来的三个月,是阿大生命中难得的、偷来的宁静时光。他仿佛卸下了在姑苏背负的所有沉重枷锁,重新变回了那个靠山庄的山野汉子。他跟着阿二下地侍弄庄稼,挥汗如雨;他帮山生调试新做好的水车,听着弟弟那些天马行空的点子哈哈大笑;他抱着小侄子,笨拙地逗弄,听着孩子咯咯的笑声,仿佛能忘却世间一切烦恼;他坐在阿妈身边,听她絮叨着庄子里鸡毛蒜皮的琐事,吃着那碗永远热气腾腾、带着熟悉酱香的杂粮粥。

尤其是阿妈熬的大酱。那浓郁的、带着独特发酵香气的味道,弥漫在靠山庄的每一个角落,也深深烙印在阿大的味蕾和记忆里。每当揭开酱缸,那股熟悉的味道飘散开来,阿大都会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代表着故土、安宁和母亲味道的气息,深深吸入肺腑,刻进骨髓。这是他心底最深的慰藉,也是支撑他面对前方黑暗的唯一光亮。

然而,时光的脚步无法阻挡。姑苏城的风暴在无声酝酿,伍子胥的密谋如同无形的绳索,终究还是勒紧了这短暂的宁静。

**三个月后,秋意己深。**

阿大站在阿妈面前,脸上带着离别的沉重和不舍:“阿妈……我……我得回去了。”

阿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再次泛起泪花,但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挽留,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颤抖着手替阿大整理了一下衣襟:“儿啊……娘知道,你有你的路要走……在外头……千万小心!凡事……多想想家里,想想娘……”

阿大用力点头,强忍着鼻酸。

就在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转向墙角那一排散发着浓郁酱香的大酱缸,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那是眷恋,是决绝,更是一种冰冷的算计。

“阿妈……” 阿大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姑苏城那边……啥都好,就是……就是吃不到您熬的这大酱。城里的酱,没这个味儿!我……我想带点回去,行吗?”

“哎哟!这有啥不行的!” 阿妈一听,立刻抹了把眼泪,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仿佛儿子要带的不是酱,而是她的一份牵挂和念想,“你等着!娘这就给你装!挑那最香、最地道的给你装上!” 她连忙找来一个洗刷干净的、厚实的陶罐,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木勺,将缸里色泽油亮、香气扑鼻的大酱,一勺一勺,仔细地装满,压实,再用浸过油的厚布仔细封好罐口。

“喏,拿好了!省着点吃!这可是娘熬了大半年的好酱!” 阿妈将沉甸甸的陶罐郑重地交到阿大手里,如同交付一件稀世珍宝。

阿大接过陶罐,入手微沉,那熟悉的、浓郁的酱香透过封口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他抱紧了罐子,仿佛抱紧了整个靠山庄的温暖与牵绊,也抱紧了那个冰冷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他深深地看了阿妈一眼,又环视着围拢过来的阿二、早儿、山生,还有襁褓中的侄子,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刻在心里。

“阿妈,阿二,早儿,山生……我走了。你们……多保重!” 他不再多言,背上行囊,将那个装着大酱的陶罐小心翼翼地护在胸前,转身,大步走向庄子口。

夕阳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孤独而沉重。阿妈倚着门框,泪眼婆娑。阿二抱着孩子,欲言又止。早儿轻轻靠在阿二肩头,默默垂泪。只有山生,站在最前面,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他看着大哥那紧紧护在胸前的酱罐,看着他那比来时更加沉郁、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的背影,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大哥……” 山生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带的……真的……只是酱吗?” 那浓郁的酱香随风飘散,此刻闻在山生鼻中,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寒意。他仿佛看到,那熟悉的酱香背后,正悄然弥漫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