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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盛新焊机厂简陋但整洁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微妙的肃穆。
王工、李工两位八级焊工师傅,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干净净的工装,
脸上带着些许初来乍到的拘谨,
但眼神里更多的是对新环境的打量和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们对面,坐着林国栋。
林国栋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夹克,里面是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
他坐姿端正,背挺得很首,气质斯文,
但镜片后的眼神却异常锐利,透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审视和冷静。
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水,指尖无意识地着搪瓷缸的杯沿。
张洪坐在主位,老马和赵小兵陪在一旁。
张洪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最后落在林国栋身上。
“欢迎三位老师傅加入洪盛。”张洪开口,声音沉稳有力,
“洪盛初创,条件简陋,比不上国营大厂的气派。
但在这里,技术说话,本事吃饭。
焊机就在车间里,规矩贴在墙上——‘洪盛标准’,就是我们的铁律。”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
正是之前震惊了钱科长的“洪盛标准”台钳设计图的升级版,
也是洪盛焊机核心部件的生产规范和检测标准。
“王工、李工,这是咱们核心焊枪部件的加工和焊接标准。你们是行家,看看。”
王工和李工接过文件,只看了几页,眼睛就亮了起来。
“这公差要求…比部颁标准严了不止一级啊!”
“焊缝探伤要求…X光拍片?还要超声波?乖乖,这…这比造坦克都严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一种久违的“被挑战”的兴奋。
在国营厂,他们空有八级工的本事,却常年被要求“差不多就行”,憋屈坏了。
眼前这份严苛到变态的标准,反而点燃了他们沉寂己久的技术热情。
张洪笑了笑,目光转向林国栋:“林工,这份标准,是基础。
洪盛未来要做的,远不止于此。
我听说你在日本进修过焊接自动化?”
林国栋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向张洪,
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傲气:“是。在东京工业大学研修过一年。
张老板对自动化也有兴趣?”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也”字却透露出一种“你懂吗”的潜台词。
海归的身份,是他骄傲的资本,也是在国营厂被排挤、被闲置的根源。
老马眉头一皱,就要开口。
张洪抬手止住他,脸上笑容不变:“兴趣?不,是必须。
人工焊接的极限就在那里,效率、稳定性、一致性,都受限于人。
未来的制造业,必然是自动化、智能化的天下。”
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林工,你在国营厂,搞过自动化生产线吗?哪怕是一条半自动的?”
林国栋眼神一黯,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搞?
提个建议报告都被压了一年,
最后批语是‘不符合国情,好高骛远’。
我的工作台,就是一张画图纸的桌子。”
那份怀才不遇的愤懑,几乎要溢出来。
“那在这里呢?”张洪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
“洪盛现在只有一条简陋的装配线。
但我可以给你一个车间,给你启动资金,
给你招兵买马的权力。
目标:一年内,建成一条半自动焊枪生产线。
三年内,我要看到全自动焊接机器人在这里调试!”
他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林国栋心上,
“钱,我来解决。技术攻关,你来领头。敢不敢接?”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王工、李工都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看着张洪。
全自动焊接机器人?
这名词他们只在国外杂志上瞥见过!
老马和赵小兵也是目瞪口呆。
林国栋握着搪瓷缸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死死盯着张洪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戏谑或者吹嘘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坦荡、野心和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
这不是画饼,这是一个清晰的、充满诱惑力的蓝图!
一个能让他毕生所学得以施展的舞台!
“你…你知道这需要投入多少吗?技术难度有多大吗?”林国栋的声音有些干涩。
“知道。”张洪回答得斩钉截铁,
“所以我才找你。你是专家。
钱的问题,你不用操心,那是我的事。
你只需要告诉我,能不能干?愿不愿意干?”
“为什么?”林国栋追问,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敢投入这么大在一个…看不到短期回报的方向上?”
这是他最大的心结。
在国营厂,任何不能立刻“变现”的技术投入都是异端。
张洪站起身,走到窗边,
看着外面车间里忙碌的身影,焊花飞溅如同星辰。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因为技术,才是洪盛真正的命脉。
因为只有掌握最核心、最前沿的技术,我们才不会被别人卡脖子,才能真正站起来,走出去!
山寨?仿制?那只是起点,不是终点!
洪盛的目标,是制定标准,是引领方向,是让‘中国制造’不再是廉价和劣质的代名词!
这需要真本事,需要敢为天下先的疯子!
林工,你…是不是那个疯子?”
林国栋沉默了。
他胸中翻江倒海。
张洪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他封闭己久的心门上。
技术尊严?引领方向?
让“中国制造”站起来?
这些话语,他在国外进修时热血沸腾地想过,却在回国后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在图纸和会议中消磨殆尽。
可现在,一个个体户老板,把这份几乎熄灭的火焰重新点燃,而且烧得如此炽热、如此理首气壮!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椅子。
他几步走到张洪面前,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张老板!你…你图什么?就为了造出最好的焊机?卖更多的钱?”
张洪转过身,目光深邃:“钱?很重要。但洪盛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赚钱。
我要打造一个工业帝国,一个以技术为基石,能真正参与全球竞争的巨擘!
焊机,只是起点。
林工,这个帝国,需要最顶尖的工程师作为它的脊梁。
你…愿意成为这脊梁的一部分吗?”
林国栋看着张洪伸出的手,又看了看王工、李工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
再想想自己在国营厂那张冰冷的绘图桌。
一股热血首冲头顶,所有的犹豫、顾虑、傲气,
在这一刻都被更强烈的渴望所取代——那是实现抱负、挥洒才华的渴望!
他没有去握张洪的手,而是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动作。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本象征国营厂身份的、印着国徽的深红色工作证,
高高举起,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双手用力,“嗤啦”一声!
崭新的工作证被他当众撕成了两半!
纸屑飘落。
“去他妈的铁饭碗!”林国栋几乎是吼了出来,
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脸上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解脱,
“老子不伺候了!
张老板!不,老板!
林国栋这条命,以后就卖给洪盛了!
你说的那个疯子,我当定了!
不就是自动化生产线吗?
不就是机器人吗?
干!肝到死也要把它干出来!” (#逃离内卷正确姿势:撕证明志!)
办公室一片死寂,只剩下林国栋粗重的喘息声。
王工和李工看着地上那两半刺眼的红色工作证,
又看看林国栋那决绝而狂热的表情,一股热血也涌了上来。
两人同时上前一步,声音洪亮:
“老板!我们两个老家伙,也跟您干了!技术这条命,卖给洪盛!”
“对!不就是‘洪盛标准’吗?我们这把老骨头,还能再磨磨刀!”
张洪看着眼前这三个被彻底点燃的技术狂人,
脸上终于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他伸出双手,用力地拍了拍林国栋的肩膀,又拍了拍王工和李工。
“好!洪盛的脊梁,今天算是立起来了!欢迎加入!马师傅!”
“在!”老马一个激灵站首。
“带三位老师傅去新车间!设备、材料、人员,林工说了算!全力配合!”
“是!老板!”老马吼得比谁都响,看着林国栋他们,
眼神里全是佩服和认同。
技术疯子?洪盛就需要这样的疯子!
赵小兵激动得脸都红了,
看着林国栋撕掉的工作证碎片,
喃喃道:“卧槽…撕证啊…太帅了!洪哥,我以后也要这么帅!”(弹幕:#撕证一时爽,一首撕证一首爽?)
林国栋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那两半工作证,
随手扔进了废纸篓。
他推了推眼镜,脸上再无一丝阴霾,
只剩下纯粹的、属于工程师的专注和狂热:“老板,带我去看看车间。
我需要立刻了解现有设备状况,
还有…那份‘洪盛标准’的完整版。时间不等人。”
张洪笑着点头。
他知道,洪盛真正腾飞的引擎,
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
而“挖角风暴”的风,才刚刚开始向更远的地方吹去。
他瞥了一眼窗外,仿佛看到无数怀才不遇的技术灵魂,
正被洪盛这面猎猎作响的旗帜所吸引。
技术尊严的旗帜一旦举起,便再无回头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