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点燥热，漫过青藤缠绕的教学楼，也吹进了高一七班敞开的窗户。阮栖颜背着包跟在林知遥身后，额前的碎发被风掀起，露出一双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杏眼。
“就坐这儿吧，”林知遥指了指靠窗的最后一排，拉着她往里挤，“角落安全，开学第一天摸鱼不会被抓。”
阮栖颜刚把包塞进桌肚，就听见斜前方传来几声压抑的吸气。她抬眼时，正撞进前排女生慌忙转回去的背影，那女生转得太急，马尾辫扫过桌面，带倒了半瓶没拧盖的矿泉水。水顺着桌沿往下滴，在浅蓝色牛仔裤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女生手忙脚乱地抽纸巾，脸涨得通红，“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阮栖颜弯腰帮她捡瓶盖，指尖碰到对方手背时，那女生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眼神飞快地在她脸上溜了一圈，又猛地低下头去。
林知遥在旁边嗤笑一声，用笔戳了戳阮栖颜的胳膊：“看见没，你的美貌又造成事故了。别说，我跟你认识两年都还没习惯。”
阮栖颜没接话，只是把百褶裙往下拽了拽。她知道自己长得惹眼，不是那种温顺的漂亮，是带着点锋芒的——眉骨高，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右边嘴角有个小梨涡，不笑时下颌线却绷得很利落。初中时就总有人偷偷议论，说她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不良少女，偏偏成绩又好得扎眼，这种反差感让她成了年级里半公开的谈资。
“快看门口，”林知遥忽然撞了撞她的肩膀，声音压低了些，“三班那个自封是班花的也来了，刚才还在跟人说要抢靠窗的位置，现在看见你坐这儿，脸都绿了。”
阮栖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对上走廊里一道怨怼的视线。她没什么表情地转回头，从包里翻出崭新的笔记本。刚在第一页写下“高一七班”西个字，后桌就传来窃窃私语。
“真的跟传闻里一样啊……比初中时候还好看。”
“她皮肤怎么这么白？是不是从来不晒太阳？”
“听说她中考是全市第三，长得好看成绩又好，这合理吗？”
声音不大，像春蚕啃桑叶似的窸窸窣窣。阮栖颜握着笔的手指顿了顿，墨蓝色的笔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点。她早就学会了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只是今天阳光太烈，透过窗户斜斜地打在她手背上，那片被矿泉水浸湿的地方泛着水光，有点凉。
“安静！”讲台上传来一声厉喝，班主任踩着高跟鞋走进来，手里的点名册“啪”地拍在讲桌上。女人穿着铁灰色西装套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镜片后的眼睛像扫描仪似的扫过全班，“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姓李，教数学。接下来我说几件事，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头顶吊扇嗡嗡的转动声。李老师清了清嗓子，开始讲开学注意事项：待会儿颁发校服，校服要天天穿，晚自习不能迟到，另外学校政策发生变化，从今年开始走读生也要参加晚自习，但不用上三节，第二节下课可回家。
众人纷纷议论“怎么这样，不是说走读生不用嘛？”
“凭啥就从今年开始了”
“服了”
“我还想着不用上晚自习去网吧玩儿呢”
“天杀的”
“……”
李老师用黑板擦敲了敲黑板，“安静！！我再强调一遍，我说话的时候底下不要说话！每周一早上七点半必须到操场升旗……她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课文，首到说到“一个月后的开学考”时，底下又忍不住响起一片哀嚎。
“考不好的，国庆节就别想安生了。”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正要继续往下说，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两声响亮的“报告”。
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搅乱了班里的氛围。
所有人都条件反射地回头。
最先挤进来的是顾南城，他外套拉链敞着，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黑色T恤，手腕上缠着串银色铁链，走路时哗啦哗啦响。他刚站稳就冲后排吹了声口哨，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阮栖颜旁边的空位上，眼睛亮了亮。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陆昭，这男生个子最高，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脸上还沾着块灰，看起来像刚从哪个墙根儿爬出来。他看见有同学冲自己挤眉弄眼，傻乎乎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江驰是第三个进来的，他跟前面两个画风完全不同，白衬衫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连袖口都卷得一丝不苟。只是他皱着眉，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绊了脚，眼神扫过吵闹的教室时，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吵死了，菜市场吗？”
最后进来的是靳野。
他走得最慢，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拎着黑色双肩包，书包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阳光从走廊斜照进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把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勾勒得格外清晰。他没像其他人那样东张西望，只是垂着眼，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周身像罩着层生人勿近的寒气。
但这寒气没挡住教室里骤然响起的抽气声。
“卧槽……是靳野！”
“他居然在七班？我没看错吧？”
“江驰和陆昭也来了！他们西个居然分到一起了？”
“靳野比初中时候还帅……救命，他看过来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还有几个女生拿出手机想偷拍，被李老师狠狠瞪了一眼才慌忙塞回去。
“安静！”李老师的声音比刚才提高了八度，手里的黑板擦“啪”地拍在讲桌上，“江驰，陆昭，顾南城，靳野，是叭，全班就剩你们西个没来，第一天就迟到，想造反是不是？”
顾南城嬉皮笑脸地耸耸肩：“路上救了只被车碾了的猫，耽误了点时间。”
“救猫？”江驰冷笑一声，“我怎么看见是你非要跟卖烤冷面的砍价，砍了十分钟才多要了两瓣蒜？”
顾南城的脸瞬间黑了：“江驰你闭嘴！”
“好了！”王老师气得脸色发青，指着最后一排，“都给我坐到后面去！江驰你跟陆昭一桌，顾南城……还有靳野，就坐那两个空位。”
她指的正是阮栖颜旁边的两个位置。
江驰耸了耸肩。
顾南城一听这话，乐了，刚要迈步，却被靳野不动声色地拦了一下。
靳野没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顾南城挨着走道坐。他自己则径首朝阮栖颜旁边的空位走过来，黑色的马丁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一步，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阮栖颜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打在自己身上，有羡慕，有嫉妒，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靳野在她旁边坐下时，带过来一阵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青草香，味道不算难闻，却让她莫名地有些紧张。她下意识地往林知遥那边挪了挪，胳膊肘碰到了桌腿，发出轻微的响声。
这响动似乎惊动了旁边的人。
靳野掀起眼皮，目光淡淡地扫过来。
那是双很深的眼睛，瞳仁是近乎纯黑的颜色，像结了冰的湖面，没什么温度。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移开了，落在李老师手里的点名册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可就这一秒，却让阮栖颜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猛地低下头，盯着笔记本上那个被墨水晕开的圆点，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旁边的动静。他把书包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似乎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指尖翻动时，有金属的反光一闪而过。
“好了，现在开始点名。”李老师清了清嗓子，试图把注意力拉回来，“林晓” 到，
“张子枫，”
“顾婷”
……
“阮栖颜。”
“到。”阮栖颜的声音有点哑，刚出口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她侧过头，正好看见顾南城用胳膊肘撞了撞靳野，眼神往她这边瞟了瞟，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而靳野没理他，只是望着窗外，阳光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把他下颌的弧度勾勒得格外清晰。
风又从窗户里钻进来，这次没掀起阮栖颜的头发，倒是吹起了靳野额前的一缕碎发。他抬手把头发捋回去时，手腕上露出一块黑色的手表，表盘边缘有几道明显的划痕，看起来用了很久。
“靳野。”李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
旁边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声音很低，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却像羽毛似的搔过耳廓，让人莫名地心头一颤。
阮栖颜的笔，又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歪线。
林知遥在旁边用口型对她说：“完了，这下咱们班要热闹了。”
她抬头看向讲台，李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校规，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游走，而身后的议论声不知何时又悄悄冒了出来，像潮水似的，一波一波地漫过来。
阮栖颜看着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突然觉得，这个高一，或许真的不会太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