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暮色像融化的墨汁，渐渐晕染开整片天空。苏晚晴着掌心那枚生锈的钥匙，齿痕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尘，硌得掌心微微发痒。
“去基地宿舍看看？”林辰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仪表盘的冷光映在他侧脸，把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清晰。
苏晚晴点头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钥匙上的锈迹，暗红的印记留在指腹，像块洗不掉的疤。她突然想起老周塞钥匙时的眼神，那双总是布满笑意的眼睛里藏着浓重的忧虑，像落满了深秋的霜。
星火基地的宿舍区在主楼后方，是排红砖砌成的平房，墙根爬满了干枯的爬山虎，藤蔓在风中抖落最后几片枯叶。王涛的宿舍在最东头，门牌号“307”的铁皮牌己经锈得只剩轮廓。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锈蚀的齿轮里挣扎。门轴转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霉味与旧报纸的气息涌出来，苏晚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西斜的夕阳从窗棂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空气中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跳跃，像被遗忘的时光碎片。
“吱呀——”林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晚风卷着院子里的梧桐叶碎屑涌进来，落在积灰的书桌上。桌上摊着本翻卷了页角的战术笔记，封面上用马克笔写着“王涛”两个字，字迹张扬得几乎要冲破纸页。
苏晚晴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拂过笔记封面，扬起的灰尘让她打了个喷嚏。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字迹扑面而来，有战术分析，有训练计划，甚至还有几行潦草的涂鸦——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游戏角色，头顶写着“队长”两个字。
“这是……”她忽然顿住，指尖落在某页边缘的空白处。那里用铅笔写着串日期，墨迹己经发灰，却能清晰辨认出是三年前的秋天，正是王涛从基地消失的那段时间。日期后面跟着个奇怪的符号：□△○，像串未破译的密码。
“发现什么了？”林辰正蹲在墙角翻看一个旧纸箱，里面堆满了泛黄的比赛录像带，标签上的字迹被潮气浸得模糊。
苏晚晴把笔记递给他，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靠墙的铁架床铺着褪色的蓝白格子床单，枕头下露出半截黑色录音笔，笔身己经蒙了层厚厚的灰；床头柜上摆着个掉漆的马克杯，杯底沉着圈褐色的茶渍，像片干涸的湖泊；最显眼的是衣柜门上贴着的合照，星火队员们挤在一起笑，王涛站在最中间，胳膊搭着苏父的肩膀，两人笑得露出白牙，阳光在他们头顶碎成金箔。
照片里的王涛比现在年轻得多，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青涩，完全不像传闻中卷款跑路的投机者。苏晚晴的指尖抚过照片里父亲的脸，突然想起小时候总见王涛来家里吃饭，他会偷偷往她兜里塞巧克力，说：“晴晴要快点长大，以后来给我们当战队经理啊。”
那时的他眼里的光，和训练室屏幕的光一样亮。
“这箱子里有东西。”林辰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从纸箱底层抽出个铁皮盒子，巴掌大小，锁扣上挂着把黄铜小锁，锁身刻着繁复的花纹，像是老式行李箱上拆下来的。
苏晚晴凑过去时，闻到盒子上沾着股淡淡的煤油味，像仓库里尘封多年的旧物。“需要找开锁匠吗？”她注意到锁孔里积满了铁锈，显然很久没被打开过。
林辰却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枚回形针，在锁孔里轻轻拨弄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扣弹开的瞬间，他指尖的回形针突然断成两截，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盒子里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三样东西：半张撕毁的物流单，枚缺了角的铜制徽章，还有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卷状物。
苏晚晴先拿起那半张物流单，边缘的撕口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粗暴地扯断。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但能辨认出发件地址正是宏远物流，收件人姓名被墨水涂掉了，只剩下“市”字的下半部分。
“和我们查的那个包裹有关？”她抬头看向林辰时，发现他正盯着那枚铜制徽章。徽章是五角星形状，中心刻着“锐科”两个字，边缘的棱角己经被磨得光滑，背面别针处锈迹斑斑。
“锐科？”苏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锐科集团是电竞圈的巨头，也是张启明背后的支持者，前董事长正是那个传闻中与苏父商业竞争多年的对手。王涛的箱子里为什么会有锐科的徽章？
林辰没说话，拿起那个牛皮纸卷。展开时，纸张发出“沙沙”的脆响，像是随时会碎裂。里面是张手绘的仓库平面图，墨迹己经发蓝，角落里标注着“三号库区”的位置，旁边用红笔圈出个小小的圆点，旁边写着“19:00”。
“这是……”苏晚晴的呼吸骤然收紧，“宏远物流的仓库？”
林辰指尖点在图上那个红圈：“王涛当年很可能在仓库藏了东西，时间就在他消失前三天。”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图右下角的签名，“这是你父亲的笔迹。”
苏晚晴凑近一看，果然，那潦草的签名和父亲笔记本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她突然想起父亲失踪前那段时间，总说要去城西“处理点旧账”，那时她只当是普通的商业应酬，现在想来，或许他去的正是宏远物流的仓库。
“他们到底在藏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图纸，却觉得重逾千斤。
林辰正要开口，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瞬间蹙起：“是张启明。”
电话接通的瞬间，张启明阴恻恻的笑声从听筒里涌出来，像蛇吐信般黏腻：“林总，苏小姐，听说你们去王涛的宿舍做客了？”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他们刚到宿舍不过半小时，张启明怎么会知道？
“别紧张，”张启明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轻笑一声，“基地到处都是我的人，你们的一举一动，我看得清清楚楚。对了，有位老朋友托我问你们，307宿舍的铁皮盒子，还合心意吗？”
林辰的指尖骤然收紧，指节泛白：“王涛在你手上。”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苏晚晴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难怪张启明如此笃定，他早就布好了局，等着他们一步步走进来。
“聪明。”张启明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想让他活命，就来城郊的废弃钢厂。记住，只能你们两个来，多一个人，我可不保证王涛的手指还能留几根。”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钝器，一下下敲在苏晚晴的心上。她看向林辰，发现他正盯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不能去。”苏晚晴抓住他的胳膊，掌心的汗濡湿了他的袖口，“这是陷阱，张启明就是想引我们过去。”
林辰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发白的指尖：“不去，王涛就死定了。”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浸在冰水里，“而且他手里一定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苏晚晴看着桌上那枚锐科徽章，突然明白过来。王涛的消失、父亲的失踪、张启明的步步紧逼，或许都和锐科集团有关。那个藏在物流仓库的秘密，才是这场风波的根源。
“我让助理查了废弃钢厂的地形，”林辰打开手机地图，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西北方向有个货运通道，我让人在那里接应。我们进去后尽量拖延时间，等确认王涛安全再动手。”
他的手指停在地图边缘的一处红点上，那里标注着“监控盲区”。苏晚晴看着他冷静分析的侧脸，突然想起三年前他第一次带队打决赛时的样子，也是这样临危不乱，仿佛早己把所有变数都算进了棋局。
“你身上有窃听器吗？”苏晚晴突然问。林辰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从衣领里摸出个米粒大小的黑色装置——是刚才在基地时，李哥“不小心”撞他时塞进来的。
林辰捏碎窃听器的瞬间，苏晚晴抓起桌上的战术笔记：“王涛的笔记里可能有线索，我们带上。”她的指尖翻过那页写着日期的纸，突然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火是他们放的，货在老地方。”
“火？”苏晚晴猛地抬头，“难道宏远物流的仓库火灾不是意外？”
林辰的眼神沉了下去：“如果我没猜错，那场火是为了销毁证据。而王涛藏起来的东西，很可能是锐科集团的黑料。”
他抓起铁皮盒子里的半张物流单：“这上面的收件人地址被涂掉了，但邮戳显示是寄往锐科总部的。或许王涛原本是想把东西寄给他们，后来又变了卦。”
苏晚晴突然想起前台女孩说的话——“王涛卷了公司的代收货款跑路”。现在想来，那笔“代收货款”或许根本不是钱，而是这张物流单背后的东西。
暮色彻底笼罩大地时，宾利车驶离了基地。苏晚晴回头望了眼那排亮着灯的平房，307宿舍的窗户黑沉沉的，像只闭上的眼睛。她突然很想知道，王涛在这里住了多少年，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他是否也曾对着那张合照，一遍遍回想当年的真相。
废弃钢厂在城郊的山脚下，远远望去像头匍匐在黑暗里的巨兽。生锈的铁门早己被推倒，露出里面林立的钢架，月光落在锈蚀的管道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车子停在距离钢厂一公里外的树林里，林辰的助理早己带着人在那里等候。穿黑色西装的保镖递过来两副微型耳机，低声汇报：“张总带了五个人，都配了家伙。王涛被绑在主车间的承重柱上，目前看起来没受伤。”
苏晚晴接过耳机时，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突然想起阿凯手背上的划痕。那个总是笑着说“晴姐别担心”的少年，此刻或许正面临着比伤口更疼的抉择。
“进去后听我信号。”林辰帮她把耳机戴好，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的目光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停留了半秒，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金属片，“这是信号干扰器，关键时刻能屏蔽他们的通讯。”
苏晚晴握紧那枚冰冷的金属片，突然问：“如果……如果王涛真的背叛了我父亲呢？”
林辰看着她的眼睛，月光在他瞳孔里碎成星光：“那我们就找出真相。但在这之前，他是唯一的线索。”
主车间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的钢筋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张启明背对着他们站在巨大的冲压机前，听到脚步声时缓缓转过身，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笑。
“苏小姐果然守信。”他拍了拍手，身后的阴影里走出两个壮汉，押着个被反绑在柱子上的男人。那人低着头，头发油腻地贴在脸上，看不清模样，只能听到压抑的呜咽声——嘴里显然塞着东西。
“王涛。”苏晚晴的声音有些发紧。
男人猛地抬头，露出张布满胡茬的脸，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唯有那双眼睛里的惊恐，和照片里那个张扬的青年隐隐重合。他看到苏晚晴时，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急切地说什么。
“别急着叙旧。”张启明从口袋里掏出把匕首，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我只想知道，当年你从锐科仓库运走的东西，到底藏在哪了。”
王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说是吗？”张启明的匕首突然抵在王涛的手腕上，“听说你以前是战队里最厉害的辅助，要是这手废了，以后可就再也握不了鼠标了。”
“住手！”苏晚晴往前一步，林辰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冷静。
“张总想要的，不就是星火基地吗？”林辰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我们可以把基地让给你，只要你放了王涛。”
张启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大笑起来：“林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星火那破基地我随时能拿，我要的是王涛藏的东西。那可是能让锐科前董事长身败名裂的宝贝，你觉得我会放手？”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跳。果然和锐科有关。
“你以为拿着几张旧图纸就能找到东西？”张启明突然逼近一步，匕首在王涛眼前晃了晃，“宏远物流的铁皮柜我早就派人搜过了，除了堆废纸什么都没有。说！你到底把东西藏哪了？”
王涛的眼睛突然瞟向苏晚晴的方向，瞳孔剧烈收缩，像是在传递什么信息。苏晚晴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到自己手里紧紧攥着的那枚生锈钥匙——是307宿舍的钥匙。
钥匙？难道东西藏在宿舍里？可他们把宿舍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铁皮盒子里的三样东西，什么都没有。
“看来你们聊得不太愉快。”林辰突然抬手看了眼腕表，“给你十分钟考虑，要么放了他，要么等着警察来陪你聊。”
张启明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林总吓唬谁呢？这地方信号都没有，你以为警察能凭空变出来？”
话音刚落，车间外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把锋利的刀划破了夜空。张启明的手下瞬间慌了神，纷纷看向他们的老板。
“不可能！”张启明猛地看向林辰，眼神里的嚣张碎成了惊恐，“你早就报警了？”
林辰没说话，只是按下了口袋里的信号器。藏在暗处的保镖立刻冲了出来，动作快如闪电，没等张启明的人反应过来，就己经将他们制服在地。
混乱中，苏晚晴冲到王涛身边，扯掉他嘴里的布条。男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唾沫星子溅在她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钥匙……”王涛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宿舍……床板……”
苏晚晴一愣，突然想起那张铁架床。他们翻遍了书桌和衣柜，唯独没检查床板。
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交替的光透过车间的破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