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玻璃门在身后合上时，带起一阵穿堂风，卷起苏晚晴颊边的碎发。林辰走在她身侧，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却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雪松味混着阳光的气息——刚才在窗边坐得久了，他肩头落了点金箔似的光斑，走动时像有细碎的星子在移动。
“物流公司在城西的旧仓库区。”林辰的声音打破沉默，他拿出手机调出地图，屏幕的光映在他眼下的淡青色上，“那边近几年拆了不少老建筑，导航可能不太准。”
苏晚晴点头，目光落在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银面被体温焐得温热，内侧“晚”字的刻痕像颗细小的痣，硌得指腹微微发麻。她想起昨晚在别墅里，借着月光反复这枚戒指时，指腹沾了些微的氧化银粉末，像落了层不易察觉的雪。
“王涛为什么要寄东西给我？”她轻声问，像是在问林辰，又像在问自己，“我父亲从来没跟我提过他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转交。”
林辰转头看她，阳光穿过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或许不是给你的。”他顿了顿，“用你的名字收件，可能是为了避开某些人的耳目。”
苏晚晴的心沉了沉。她想起父亲笔记本上那串模糊的数字，此刻突然清晰起来——那串数字的长度，确实和物流公司的单号对上了。
宾利车平稳地驶离市区，高楼逐渐被低矮的厂房取代。路边的梧桐树叶上积着层灰，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像谁抖落了一捧碎末。林辰打开车窗，带着铁锈味的风涌进来，苏晚晴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那件黑色风衣，袖口沾着点基地草坪的草屑。
“到了。”林辰停下车。
眼前是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的红砖，门口挂着“宏远物流”的招牌，字迹被雨水泡得发虚。门口堆着几个半开的纸箱，一只瘦骨嶙峋的猫正蜷在纸箱里舔爪子，见有人来，警惕地竖起了尾巴。
两人走进办公楼时，劣质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前台是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看到他们时愣了一下，手里的瓜子壳掉在键盘上。
“请问有什么事？”她慌忙擦掉嘴角的碎屑。
“查三年前的一个包裹。”林辰递过手机，屏幕上是那个物流公司单号，“收件人苏晚晴，寄件人王涛。”
女孩在电脑上敲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不好意思，查不到。系统里只有近一年的记录。”
“三年前的档案呢？”苏晚晴追问，“纸质档案或者备份硬盘都可以。”
“早没了。”女孩摆了摆手，“前年仓库着火，烧了大半，旧档案全成灰了。再说王涛这人我有印象，当年卷了公司的代收货款跑路了，老板气得差点住院，怎么可能还留着他的东西？”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又是这样，所有线索都像被人刻意掐断了，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线头。她看向林辰，发现他正盯着前台后面的铁皮柜，柜子上了锁，贴满了泛黄的快递单。
“着火前的监控录像呢？”林辰突然问。
女孩愣了愣：“监控最多存三个月，哪能留到现在？”
林辰没再说话，只是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如果想起任何关于王涛或这个包裹的事，打这个电话。”他的指尖在名片边缘顿了顿，“报酬丰厚。”
女孩的眼睛亮了亮，飞快地把名片塞进抽屉，像藏起什么宝贝。
走出物流公司时，那只瘦猫还在纸箱里，只是换了个姿势，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苏晚晴蹲下身，从包里翻出块没吃完的饼干，掰碎了放在地上。猫警惕地嗅了嗅，终于试探着凑过来，小口小口地啃着。
“看来我们又断了一条线索。”她轻声说，指尖被猫舔了一下，带着点粗糙的暖意。
林辰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远处的仓库顶。那里有个黑色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办公楼的方向，镜头蒙着层灰，却像只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未必。”他突然说，“那个女孩在撒谎。”
苏晚晴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她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是去年的。”林辰的声音很沉，“而且铁皮柜第三层的锁是新换的，里面一定藏着东西。”
苏晚晴愣住了，她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阳光落在林辰的侧脸，他耳根那道疤痕在光线下格外清晰，像条被岁月磨浅的旧痕。
“我会让人盯着这里。”林辰说，“现在去基地看看？”
苏晚晴点头，站起身时膝盖有些发麻。那只猫己经吃完了饼干，正用脑袋蹭她的裤腿，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她摸了摸猫的头顶，突然想起星火战队基地里也有只橘猫，是队员们捡回来的流浪猫，取名叫“队长”，总爱趴在训练室的主机上睡觉。
不知道“队长”现在怎么样了。
星火基地的铁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院子里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没人打扫，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碎了一地的阳光。训练室的窗户开着，能听到里面传来鼠标点击的噼里啪啦声，却比平时稀疏了很多，像缺了弦的琴。
苏晚晴和林辰走到门口时，正好看到张启明的一个手下把脚翘在训练台上，对着队员阿凯指手画脚：“我说你这操作也太菜了吧？这都能空大？难怪拿不到冠军。”
阿凯的手指在键盘上悬着，指节泛白，屏幕上的角色己经被对手击杀，灰色的死亡倒计时在右上角跳动。他深吸一口气，没说话，只是重新开始加载游戏。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那壮汉突然拍了下阿凯的后脑勺，“张总让我们在这盯着，你还敢摆脸色？信不信我把你电脑砸了？”
“你敢！”阿凯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往后滑了半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是训练设备，你碰一下试试！”
“哟呵，还敢顶嘴？”壮汉撸起袖子就要动手，被老周急忙拦住。
“李哥，别跟孩子置气。”老周笑得满脸褶子，把阿凯往身后拉，“他年纪小，不懂事，您多担待。”
“担待？”被称为李哥的壮汉甩开老周的手，“张总说了，这基地现在有我们一半话语权，我想让他练他才能练，不想让他练……”
“谁给你的话语权？”苏晚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冰碴子似的冷。
训练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她。队员们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张启明的两个手下看到林辰时，脸色明显变了变，尤其是那个李哥，往后缩了缩脖子，像是有点怕他。
“苏、苏小姐。”李哥强装镇定，“我们只是按张总的吩咐，过来看看……”
“看什么？”苏晚晴走到阿凯身边，看到他眼眶红红的，右手背上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到的，“看你们怎么欺负队员？还是看怎么毁了星火？”
“我们没有！”李哥梗着脖子，“是他先不配合的！”
“配合什么？配合你们打扰训练？”苏晚晴的目光扫过训练室，心脏猛地一揪——墙上挂着的冠军锦旗被人扯掉了一角，队员们常用的鼠标垫上多了几个烟洞，最靠窗的那台电脑屏幕黑着，主机箱被拆得七零八落，零件散了一地。
“这是怎么回事？”她指着那台电脑，声音发颤。
老周叹了口气，低声说：“刚才李哥他们说想玩玩游戏，结果不知道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不就是台破电脑吗？”李哥满不在乎地踢了踢地上的零件，“回头让张总赔你们一台新的，比这个好十倍。”
“你赔得起吗？”林辰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那是去年全国总决赛时，阿凯用的主机，里面存着所有的战术复盘视频，是星火的……”
“是我的命。”阿凯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是我跟兄弟们一起拿冠军的见证，你赔得起吗？”
李哥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顶嘴。他偷偷看了林辰一眼，见他脸色阴沉，赶紧拉着另一个手下往门口退：“我们就是来看看，没别的意思，这就走，这就走。”
“站住。”林辰说，“把东西修好再走。”
李哥的脸瞬间垮了：“我、我不会修啊……”
“那就叫会修的来。”林辰拿出手机，似乎要拨号，李哥吓得赶紧摆手：“别别别，我修，我现在就修！”
看着两个壮汉笨手笨脚地拼凑主机，苏晚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落满树叶的院子。队员们低着头，没人说话，训练室里只剩下鼠标点击的零星声响，像场散了场的电影。
“周叔，队员们的状态……”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唉，”老周蹲在地上，捡起一个掉落的键帽，“从昨天他们进来，孩子们就没好好练过。阿凯为了护着电脑，跟他们吵了好几次，手就是刚才被推搡时划到的。还有几个孩子说，要是星火真被张启明占了，他们就退役……”
“谁说要退役？”苏晚晴猛地回头，看到几个队员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星火不会倒，你们也不准说退役！”
她走到训练台前，拿起阿凯的鼠标，屏幕上还停留在游戏界面，队友正在语音里焦急地喊着“快回来守塔”。她深吸一口气，点击了“重新连接”。
“都愣着干什么？”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训练继续。张启明想让我们散，我们偏要拧成一股绳给他看。”
阿凯愣了一下，突然擦干眼泪，坐回椅子上，手指重新落在键盘上：“晴姐说得对！练！”
其他队员也纷纷响应，训练室里的鼠标点击声渐渐密集起来，像场重新燃起的星火。老周看着这一幕，眼眶红了，悄悄背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脸。
林辰站在门口，看着苏晚晴的背影。她正低头和阿凯说着什么，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像是在分析战术。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无名指上的戒指反射出细碎的光，和训练室里的屏幕光交织在一起，像撒了把星星。
他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信息：“查宏远物流的铁皮柜，尤其是第三层。另外，调星火基地近三个月的监控，重点查张启明的人接触过哪些队员。”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抬头看向苏晚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她愣了一下，随即别开视线，耳根微微泛红。训练室里的键盘声、队友的呼喊声、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林辰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他知道，这场仗不好打。张启明的背后有锐科前董事长，有匿名的资金，有伪造的证据，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但他更知道，苏晚晴眼里的光，队员们指尖的温度，还有老周藏在袖子里的眼泪，都是刺破这张网的利刃。
主机箱最终还是没修好，李哥和另一个手下灰溜溜地走了，临走时还被林辰叫住，塞了张维修单，让他们报销所有费用。阿凯看着散了一地的零件，突然笑了：“没事，我早就备份了一份视频，存在云端了。”
队员们都笑了起来，训练室里的气氛终于轻松了些。苏晚晴看着他们年轻的脸庞，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她走到林辰身边，低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林辰问。
“谢谢你……”苏晚晴顿了顿，“帮我留住星火。”
林辰看着她，眼底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春水：“不是帮你，是帮我们。”
“我们”两个字，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苏晚晴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想起三年前，他们一起坐在训练基地的角落里，看队员们打比赛，林辰说：“以后我要赚很多钱，把星火买下来，让你当老板娘。”
那时的他，眼里的光比训练室的屏幕还要亮。
“对了，”林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法务部那边有消息了，借条上的签名和公章都是伪造的，不过模仿得很像，需要专业机构出具鉴定报告。”
苏晚晴的心松了一半：“太好了！有了报告，张启明就……”
“没那么容易。”林辰打断她，“张启明敢拿出这张借条，肯定留了后手。我担心他会对队员下手，尤其是阿凯。”
苏晚晴愣住了：“阿凯？”
“刚才李哥推他的时候，他口袋里掉出个东西，是张启明公司的名片。”林辰的声音沉了下来，“我怀疑，张启明在试图收买队员。”
苏晚晴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她看向正在和队友讨论战术的阿凯，男孩笑得一脸灿烂，完全没察觉危险的靠近。
“那我们该怎么办？”她问。
林辰的目光落在训练室的角落里，那里放着一个旧的储物柜，柜门上贴着队员们的合照。照片里的阿凯还是个小孩，抱着奖杯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盯着他。”林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也盯着张启明。他越是急着动手，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夕阳西下时，苏晚晴和林辰离开了基地。队员们还在训练，键盘声从窗户里传出来，像首永不褪色的歌。老周把他们送到门口，偷偷塞给苏晚晴一个东西，是枚生锈的钥匙。
“这是王涛以前在基地住过的宿舍钥匙。”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他走得急，东西都没带走。我总觉得他藏了些什么，你们去看看吧，说不定有用。”
苏晚晴握紧钥匙，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她看着老周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明白，星火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车子驶离基地时，苏晚晴回头看了一眼。训练室的灯亮了，像黑暗中一盏不灭的灯，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温暖。她低头看向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觉得，这枚仿造的戒指，好像也没那么难戴。
林辰注意到她的动作，没说话，只是把车里的暖气开得大了些。雪松味在温暖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像个无声的承诺。
而他们都没注意到，基地对面的树影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张启明阴鸷的脸，他看着宾利车远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人找到了吗？……好，带他过来，是时候让苏晚晴见见老朋友了。”
电话挂断时，车后座传来一阵模糊的呜咽声，像是被堵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