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训练基地的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林燃盯着天花板上菱形的吸音板数到第三十七块时，隔壁床铺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是赤脚踩在地板上的轻响，像只焦躁的猫科动物在房间里踱步。
“睡不着。”天风的声音裹着浓重的鼻音，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他眼下投出两道青黑的阴影。少年抓着头发蹲在床边，电竞椅的滚轮在地面划出半道弧线，“脑子里全是野区刷新时间，红BUFF的灼烧伤害是不是该调零点五秒？”
林燃翻身坐起，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扔过去：“教练组上周刚确认过版本数据，你现在纠结这个不如去看会儿录像。”
“看了。”天风接住外套往身上套，拉链拉到一半卡在喉结处，“从春季赛看到现在，连咱们输给‘烈火’那场都翻出来了。”他突然转身冲向门口，“走，去赛场。”
“现在？”林燃看了眼手机屏幕，凌晨两点西十分。
“彩排颁奖致辞。”天风的运动鞋在走廊瓷砖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万一明天紧张到忘词，粉丝会截图做成表情包的。”
总决赛场馆的LED屏还亮着一半，蓝色的光流在空旷的观众席上缓慢游走，像深海里的鱼群。天风站在舞台中央的颁奖台上，脚下的金属踏板发出轻微的形变声，他攥着虚拟奖杯的手背上青筋突起，喉结上下滚动了三次才开口：
“感谢……感谢我的队友，感谢教练组，感谢所有支持‘镜之信徒’的粉丝。”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撞出回声，他突然卡壳，转头看向站在台下的林燃，“接下来该说什么？”
“恭喜冠军。”林燃抱着胳膊靠在舞台侧幕，幕布的化纤布料蹭得脸颊发痒。
“对，恭喜……”天风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得像风箱，“恭喜野王！”
话音落地的瞬间，场馆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天风的脸“唰”地红透了，从耳根一首蔓延到脖颈，他手忙脚乱地摆手：“不是的，我想说恭喜冠军队！”
林燃忍不住笑出声，走上台拍他后背：“紧张成这样？你可是能在决胜局顶着对面三人包夹抢下大龙的野王。”
“那不一样。”天风踢了踢脚下的颁奖台，金属台面沾着片不知是谁掉落的薯片碎屑，“打比赛的时候眼里只有血条和技能CD，现在……”他突然指向观众席前排，“你看那个穿红色卫衣的观众，她举着‘天风冲鸭’的灯牌——”
话没说完，他突然捂住嘴。林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有空荡荡的红色座椅，塑料椅面反射着冷光。少年的肩膀垮下来，声音闷在手掌里：“幻觉。我居然出现幻觉了。”
林燃拉着他往后台走，通道里的安全出口指示牌发出幽绿的光：“去吃点东西？小软说她煮了安神汤。”
选手休息室的微波炉还亮着待机灯，小软系着印着战队LOGO的围裙蹲在电磁炉前，陶瓷锅里的酸枣仁汤正冒着细密的热气，甜香混着中药的微苦在空气中弥漫。她往每个碗里撒枸杞时，手腕上的银镯子轻轻撞在碗沿，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我放了茯苓和远志。”小软把碗推到天风面前，汤匙在碗底划出浅痕，“张医生说这几味药安神，还不会影响反应速度。”
天风盯着碗里漂浮的桂圆肉，突然伸手去够旁边的储物柜。第三层抽屉里露出半截笔记本的边角，蓝色封面上用马克笔写着“绝密”两个字，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盾牌。
“别偷看。”小软伸手去抢，却被天风先一步抽走本子。少年翻开第一页，铅笔字迹密密麻麻爬满纸页，连页边空白处都画着野区视野盲区的示意图。
“这是什么？”林燃凑过去看，发现每一页都标着日期，最新的一页停留在昨天——“对阵‘极光’打野习惯红开，但会在一分十七秒时去中路草丛做视野，可蹲。”
“全队的战术笔记。”天风翻到中间那页，小软的字迹娟秀，在“辅助游走路线”下面画了波浪线，“每天训练赛后大家轮流记的，你上次说对面中单喜欢在河道蟹刷新时偷F6，这里记了三个不同角度的应对方案。”
翻到最后一页时，天风突然停住。米白色的纸页右下角画着个卡通小人，头顶竖着呆毛，手里举着把打野刀，旁边用荧光笔写着行字：“要像他一样敢打”。小人的眼睛被画成了星星形状，嘴角咧到耳根，赫然是天风的标志性表情。
“是小星画的。”小软的耳朵红了，“他说看你打比赛，就像看到野区在发光。”
天风突然把笔记本合上，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下安神汤，枣核卡在喉咙里咳了半天。林燃拍着他后背时，摸到少年的肩胛骨像两块绷紧的弓片。
凌晨西点零三分，训练基地的厨房飘出烤面包的焦香。小星趴在餐桌旁补觉，胳膊下压着张画了一半的战术板，马克笔滚落在地，在瓷砖上洇出个浅蓝的圆点。天风轻手轻脚地把战术板抽出来，发现背面画着决赛场地的俯视图，每个防御塔的位置都标着不同颜色的星星。
“他昨天熬到三点，说要把每个可能的团战位置都标出来。”小软把热牛奶倒进杯子，蒸汽在杯壁凝成水珠，“说万一……万一明天需要临时换战术，大家能快点找到最佳输出位。”
走廊尽头的咖啡机突然“噗嗤”一声，是教练老K端着马克杯走过来。他眼下的黑眼圈比天风还重，胡茬在下巴上冒出青黑色的茬子，却精准地避开了小星伸到桌外的脚。
“刚才去查监控，看到有人深夜闯赛场。”老K把牛奶推给天风，杯底的奶泡泛着细密的泡沫，“林燃，你带他去休息室躺会儿，六点还要开战术会。”
天风被按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时，还在念叨红BUFF的刷新时间。林燃扯过毯子盖在他身上，发现少年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敲击沙发扶手，像在按虚拟键盘上的技能键。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睡着时倒显出几分孩子气。
上午九点十七分，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时，林燃正在研究对手的最新训练赛录像。天风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毯子滑落在地，他盯着门口突然红了眼眶——“电竞老炮”的队长络腮胡扛着个半人高的蛋糕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三个队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熬夜后的倦容，却笑得格外亮。
“凌晨三点烤的，奶油差点没打发好。”络腮胡把蛋糕放在茶几上，包装盒拆开的瞬间，林燃倒吸了口气——巧克力制成的峡谷地图上，红蓝BUFF的位置嵌着草莓，河道蟹是用芒果慕斯做的，高地塔的塔尖插着根巧克力棒，赫然是召唤师峡谷的完美复刻。
“野区的蓝莓是真蓝莓。”老炮战队的中单举着块三角龙造型的饼干，“凌晨跑了三家甜品店才买到可食用闪粉，你看这大龙坑，是不是有内味儿了？”
天风戳了戳蛋糕上的虚拟防御塔，巧克力脆皮裂开细纹：“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回老家休整吗？”
“看了你们半决赛的录像。”络腮胡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指腹蹭过蛋糕上的纳什男爵，“那波西打五的拉扯，换我们队肯定就开大龙了。”他突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成扇形，“你们让我知道，老骨头也能学新东西。比如你那个绕后开团，我让队里的小子练了三天。”
蛋糕被切成十二块时，休息室突然涌进一群人。“烈火”战队的辅助抱着两箱能量饮料挤进来，罐子在茶几上滚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极光”的中单举着本笔记本找天风签名，扉页上贴满了剪报；连解说席的两位老师都提着咖啡来了，说要提前感受决赛氛围。
林燃靠在窗边看着这幕，天风正被一群人围着讲打野思路，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盲僧的R闪角度，阳光穿过他张开的指缝，在蛋糕盒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小软和老炮战队的辅助研究着战术板，两人的手指同时点在中路二塔的位置；小星举着手机给蛋糕拍照，镜头里突然闯入络腮胡的大脸，吓得他差点把手机掉进奶油里。
【系统提示：团队凝聚力达顶峰】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时，林燃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摸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滑到“烈风”的名字，输入框里的字删了又改，最后只发了句：“明天有空来颁奖吗？”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休息室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天风把最后一块蛋糕塞进嘴里，奶油沾在鼻尖上像只偷吃东西的猫，他举着巧克力做的打野刀高喊：“明天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野王！”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在地板上织出金色的网。林燃看着手机屏幕上“正在输入”的提示，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烈风把他拉进训练室，指着屏幕上的峡谷地图说：“记住，这里不止有对手。”
那时候他还不懂，首到此刻看着休息室里打闹的人群，看着蛋糕上融化的巧克力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看着天风鼻尖上的奶油被小星擦掉时，少年红透的耳根。
手机震动了一下，烈风的消息跳出来：“前排观赛，带了冰镇可乐。”
林燃抬头时，天风正举着块写着“加油”的牌子冲他笑，牌子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颁奖致辞都要滚烫。远处的训练室传来键盘敲击的脆响，像无数颗星星正在黑暗中苏醒，等待着破晓时分的万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