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扶苏说到令昌平君为他之太傅时,昌平君的脸色几不可察的一变,李信也想要说什么,但在蒙恬的目光示意下住了嘴。
嬴政沉默了一刻,只道:“回章台宫议事!”
众臣齐声:“诺!”
待扶苏与李信、蒙恬、李斯等人回到章台宫后,嬴政便开门见山的问扶苏:“向众臣说说看,你是如何平定新郑之乱的?”
“儿臣让新郑黔首去造贵族们的反,夺贵族田地,以此来消耗旧韩贵族的利益,分化其贵族与黔首之间的联系。”
还未听到新郑消息的大臣们闻言便是一惊。
太子此举岂不是得罪天下贵族么?
赵高的嘴角边也噙起了一抹笑意。
就在众大臣们窃窃私语之时,嬴政却道:“你做得不错,除了我们秦国,其他六国的黔首庶众都受贵族压迫久矣,无田无宅,大部分只能依附于贵族,而这些依附于贵族的黔首们大多也不是心甘情愿耕种的,长此以往,就会让治安变得非常混乱。
韩非曾经作《五蠹》,便有指出,依附权贵、逃避兵役和徭役的人,他们不参与耕战却享受特权,这便是削弱国力的五蠹之一。
扶苏令这些黔首去对抗贵族,从而分得田地,自己勤耕勤种,反而会得到不一样的效果,至少会比在那些贵族手下耕种更愿努力。”
说到这里,嬴政又看向扶苏道,“你继续说下去!”
“诺,儿臣确实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分化六国贵族实力,再为君父争取到民心,而这些黔首有了田地耕种,能吃得饱穿得暖,也就不会想着拿着那些兵器来跟随贵族一同造反,也会自觉的将手中兵器换成农具。”
这时,李斯忍不住接了一句:“不过,长公子,韩非亦在五蠹中提过,大多数人都是好逸恶劳,追求安逸的,不是你给了他们地种,他们就会一首这么心甘情愿的种地。
人性的本质还是受欲望驱使的,他们会向着规避风险与追求安逸的方向发展,很多人都想不劳而获,就像商人会靠投机取巧以获利益一样。
所以韩非才主张不务德而备法,以明确的法律、严格的奖惩来维持一个国家的秩序。”
【不愧是李斯啊,将人性的阴暗面剖析得如此透彻,所以以己度人,他最后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与赵高合作矫诏害公子吧?】
扶苏道:“老师说得也言之有理,但扶苏还是觉得,身为君王,应该要给这些黔首活下去的机会,若是连机会都不给,那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悲哀吧?”
李斯顿时哑口无言。
尉缭笑道:“长公子言之有理,确实要给这些黔首活下去的机会,大秦统一六国,本也是想要结束春秋以来的战争,让天下黔首能过上安定的生活。”
“那便再谈谈伐楚之事吧!”嬴政转而问扶苏,“你为何要说,伐楚之事需延缓一年?”
扶苏道:“楚国乃强国,其人数之众,举国之兵力与我秦国不相上下,而且楚国的地形与其他中原土地有很大不同,那里背靠吴越,水网密布。
但虽是水网密布,却也很适合骑兵作战。”
“公子此言又是何解?既然水网密布,怎么能适合骑兵作战呢?”有大臣问道。
扶苏续道:“楚地虽水网密布,到处都是湖泊,但却是一马平川,根本没有高山地形遮掩,若是等到秋冬之季,待那里水位变浅,河床露出,那便是最佳的出战时机!
而且到得那时,我秦军骑兵所必备的马蹄铁、马镫也应该造得差不多了!”
本来昌平君听到扶苏说伐楚之事要延缓一年,内心还颇有些感动,现在一听,好家伙,原来把楚国的地形都研究得透透的了,还备好了什么马蹄铁,这是早早就作好了亲自去伐楚的准备了吧?
李信听罢也啧啧惊叹,原以为长公子扶苏不过是如一帮文臣一样只懂得书籍知识,偶尔舞文弄墨,搞一下小发明罢了,怎么连军事也懂?
这谁教的?都快要超越他了!
但转念又想,长公子到底是没有去过真正的战场,这些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吧?
不过,想到给马穿铁鞋,李信的心中又燃起了一抹豪气万丈的激情!
很期待啊!
“大王,那马蹄铁,我大秦真的能造出很多来么?”
李信问到这个问题时,整个章台宫里的大臣们都翘首期盼起来,便在这时,铁官丞司马林一脸激动的奔进了章台宫,向嬴政禀报道:“大王,成功了,我大秦所造的第一批马蹄铁,共一百只,现在己成功出炉了,臣特意命人带来了五副马蹄铁过来,给大王看看!”
司马林说罢,便令两名铁兵搬了个沉重的箱子进来,当箱子打开时,以李信与蒙恬为首的几名武将便迫不及待的凑上前去看。
“不错,与陛下那日拿出来的那一副马具十分相似,想不到我大秦真的造出这东西来了,这可真是大秦之福啊,有了这马蹄铁,我大秦的骑兵战力又增强了百倍。”
李信兴奋的说着,又向嬴政拱手:“伐楚之事,臣请出征,臣发誓,定能以二十万拿下楚国!”
“李都尉!”扶苏立即截断道,“不可轻敌,二十万伐楚,到时候葬送的便是我大秦二十万将士的性命!”
扶苏前世在去往上郡之前并没有去过真正的战场,但也亲眼见到过父皇在听到李信败北,二十万秦兵有去无回时,那眼中沧桑失望的神情。
虽然李信败北后,父皇亲自请出了称病不出的王翦,以六十万秦军灭了楚国,但那葬送的二十万秦军又何其无辜何其可惜,他们又是多少个家中的顶梁柱,多少母亲失去了儿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亲。
扶苏还是想以最小的代价最小的伤亡助君父统一六国,他绝不能让李信拿这二十万秦军一试。
由于扶苏此言十分冷肃凛冽,李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蒙恬也有些愕然的看着扶苏,总觉得长公子好像能预测到未来一般,知道些什么?
铁官丞司马林有些尴尬,他本想将自己用大王所给的冶铁技术炼出了大秦第一批马蹄铁的成果给大王惊喜,同时给朝臣们也来个意外之喜,竟未想到让长公子与这李信将军争了起来。
这时,嬴政下令道:“司马林,你退下吧!”
司马林这才缓解了尴尬,拱手退下,但退下之前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大王,长公子给的冶铁技术是真的不错啊!现在冶铁坊中不仅是制造这种马蹄铁,便是以铁打造兵器的速度都提高了不少。
不过,也多亏了长公子身边的这个小儿那日到冶铁坊建议臣用蓄力鼓风,大大提高了炉中温度,臣这才能在短时间内造出这些马蹄铁。”
“蓄力鼓风都是其次,待水排造出来后,就更快了!”卫萌忍不住接了一句。
司马林的眼中更是一亮:“那水排造的怎么样了?是何模样,不知长公子有空可否带我去看看!”
扶苏回道:“当然可以!”
司马林走后,嬴政也结束了廷议,并令众臣退下,叫扶苏来到了章台宫里的一处密室之中。
“你可知道,若是等上一年的时间,楚国很有可能会与燕、齐两国甚至其他六国遗民联合抗秦,秦国攻伐韩、赵、燕、魏,能节节胜利,并不是我秦军真的强大到无敌的地步,而是我秦国所使用的离间之策,与六国的安于享乐与不齐心。”
“君父,儿臣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我大秦连连征战,确实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了,哪怕是一年,儿臣也能为君父筹足粮草。”
嬴政虽然表面上很生气,但看到自己的长子终于能有自己的决策和主见,行事也越发沉稳,心中又隐隐感到十分欣慰。
“那么依你之见,寡人应该派谁去伐楚?李信还是王翦将军?”
“李信还很年轻气盛,但儿臣知道,君父此时不想用王翦,却想给李信机会,是因为王翦老将军的爵位己到了升无可升的地步,现在王贲将军伐魏,很快魏国就会被他打下来,王氏父子军功甚伟,可我大秦的军功爵制,也仅限封爵至此了!
若王翦伐楚大胜,君父不可能不给他再加封爵位。”
扶苏说到此时,嬴政都有些惊讶意外,他没想到扶苏竟然己能揣测到他的内心。
“不过,儿臣想,王翦老将军大概也能明白君父的难处,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向君父请辞还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