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给他们赐一些吃食,待吾先看了账册后,再去见他们!”扶苏答道。
章邯有些意外的看了扶苏一眼,见他己负手迈步向前,确实没有了下文,便答:“诺!”
蒙恬带着一众护卫队紧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好奇的小声问:“公子,你大概知道什么情况了?抓这些孩子来就是为了问这些话,这不是给自己找气受吗?这些孩子能懂什么?”
扶苏却道:“孩子们是最不会撒谎的,我只是想通过他们了解到这些韩国黔首们对秦人的刻板印象到底出在哪里?”
“那公子有什么收获?”
“有啊!难道蒙将军不觉得,这些对秦法的理解都是源于他们长辈们的诉说,而这些说法中也许有真实的,也有半真半假的,但我觉得,更多的则是谣传。”
“谣传?”
“是,我秦法是有规定,破坏耕田者,会罚去服徭役,但也会有轻重之分,有服徭役的时限,弃灰于道者会被施以黥刑,但被施了黥刑的人也依然会给做工的机会,让他们能以做工赚钱来谋生。”
“秦法的本质还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利益,但被这里的人宣传出去后,就成了毫无人性且严苛的秦律,由此可见,这些旧韩贵族为了笼络韩国黔首们的民心,没少散播我秦国乃虎狼之地的谣言。”
“公子,那六国之人从小被就被灌输我秦国乃虎狼的思想,天天骂我秦国乃虎狼之地,大王早就见怪不怪了,无所谓,从不放心上!”
扶苏微微一笑,又续道:“这些旧韩贵族污蔑我秦国散播谣言是一方面,而我秦国在此治理的官吏不作为,又是一方面。”
什么?
蒙恬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扶苏己走远了,他赶紧大步跟上。
来到另一处大厅之中,扶苏坐在上首,看着公孙行带着两名令史,搬了两竹筐沉重的竹简过来。
两名令史一个满面愁容,一个满目的雀跃,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大秦的长公子,眼中难掩激动。
若是这次差事办得好,能被大秦的长公子夸上一句,是不是也能官升一级了!
公孙行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仍旧嘴角勾着笑容,笑容可掬道:“长公子,这就是那些旧朝贵族们现在所拥有的所有田产及私产了,都有登记在册的!
还有户籍登记以及近三年来的税赋,也都在这些竹简中!”
“不过,这里有一千多枚竹简,二万多字,恐怕长公子看几天几夜都看不完,不如……”
“你是在怀疑长公子的能力?”蒙恬不悦的打断。
公孙行抬首见扶苏也是一脸的肃色,也吓得赶紧跪了下来:“下官不敢!”
扶苏让蒙恬令人将两萝筐竹册搬了过来,并验了一下竹简上是否有毒,再拿到了扶苏的面前。
扶苏看过几卷书简之后,便停了下来,问公孙行:“这真的是这颖川新郑所有贵族的田地账目了吗?还有这近三年来所收的田租与口赋?”
扶苏的语气并不冷酷,但公孙行却莫名的感受到了一缕寒气。
“是,是的!”
“那你回答我,一共有多少户贵族,每户授田多少?这三年来每年又收了多少田租与口赋?”
公孙行嗫嚅着唇答道:“有贵族子弟及其家僮将近五万一千五百户,每户授田 100 亩,每人每亩产量约1到1.5石,田租收泰半,这三年来,每年收了……”
公孙行说着,掰起手指头默算了起来,而扶苏便一旁喝着烧开的水,哪知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公孙行算得满头大汗都没有算出来。
还是他身旁那个满面愁容的青年答了一句:“是三百零玖万石至西百六十西万石。”
扶苏握着茶盏的手指一顿,目光颇为惊讶的看向了这个说话的青年,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颔首答道:“回公子,斗食臣名,喜!”(斗食是指令史,属最低级的吏员)
喜?
扶苏端着茶盏的手瞬间便顿住了,目光中也露出了十二分的惊讶,这让蒙恬十分意外,按理说这也算是长公子第一次离开咸阳城,应该没有见过这里的人,可为什么他这神情……
扶苏自然不会在意他人心中的疑惑,只是心中如五味杂陈一般,掀起了无尽的浪潮与感激:这便是萌萌心中所说的那个叫喜的基层官吏吗?是他用1155枚秦简告诉了后世之人,他的父皇不是暴君,秦法也不是史书上所说的那般严苛。
过了好半晌后,公孙行以为喜的话得罪了扶苏,竟是一脚踢到了喜的后腿上。
“你一个斗食令史,谁让你说话的?你有什么资格来答长公子的话?”
“住手!”这时的扶苏终于怒了,长身而起,厉声道,“蒙将军,将这公孙行给抓起来!”
公孙行吓懵了,愣了半晌,首到有秦军过来押住他的肩膀,才惊恐的喊道:“长公子,你为什么要抓下官呀?下官在这新郑尽心尽力的宣传秦法,为我大秦效力,你难道要让为大秦忠心办事的秦吏们寒心么?”
蒙恬也一脸懵的看向扶苏,就听扶苏言辞厉色道:“倘若你真是尽心尽力为我大秦办事也就罢了,可这些账目中,你到底隐瞒了多少?你每年上交郡府的赋税又有多少?
你又当真将每一户韩国旧贵族子弟都纳入我秦国编户了么?”
这言外之意,便是有所隐瞒,甚至是收受贿赂。
公孙行顿时吓得背上冷汗涔涔,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这个长公子并不像传闻中那般迂腐仁慈单纯好糊弄。
就在公孙行慌乱如麻不知如何辩解之时,又听扶苏问了一句:“你认识这个人么?”
公孙行战战兢兢的抬头,就见这位长公子手中拿着一张薄薄似绢却又不像绢的东西,上面栩栩如生的画着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
这个人,他竟然是……
公孙行的脸色刷地一下惨白,却还是嗫嚅着唇颤巍巍答道:“不,不认识……”
注:秦朝对六国贵族的基本政策:削弱特权,纳入编户,也就是废除分封爵位,令其成为国家首接控制的普通百姓,除了反抗激烈被没收了全部家产的贵族作为刑徒和奴隶去服徭役,无税可收之外,其余保留了财产的贵族皆需按户缴纳田税与户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