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银杏”登陆前十二小时,城市己挂起八号风球。电台里不断重复:请市民切勿外出。
我坐在窗台前,看雨像失控的钢琴,把整条重庆中路砸得噼啪作响。手机震动,是母亲从老家发来的讯息:
“今晚别出门,菜给你放门口。”
我没回,只是点开另一条置顶对话——
林屿:“台风来了,别乱跑。”
我:“无论风雨,我都想来见你。”
这条讯息,我写了删,删了写,终于在风暴抵达前按下发送。
林屿是我分手两年的前男友。
分手那天,也下着雨,他撑着一把黑伞,站在校医院门口等我。我把化验单揉成一团塞进兜里,说:“别浪费时间,我没事。”
他看穿了我的谎言,却没拆穿,只说:“好,那我以后不来了。”
后来,他真的再没来过。
首到上个月,我收到他寄来的明信片,只有一句话:
“老地方等你,银杏黄时。”
背面印着 2024 年 11 月 18 日——今天。
凌晨三点,风像一头巨兽在楼宇间撞来撞去。我套上雨衣,拎起那把当年他留下的黑伞。
电梯下到一半忽然停电,轿厢猛地一抖。黑暗里,我听见自己心跳,像有人在里面敲门。
我摸黑爬出电梯,从二十层楼的安全通道往下走。楼道灯全灭,手机电筒照见墙上歪歪扭扭的粉笔字:
“别怕,出口有光。”
不知是谁写的,却让我想起林屿曾在我急性哮喘发作时背我下楼,一路喘着气安慰我:“别怕,出口有光。”
一楼大堂玻璃门被狂风顶得咔咔响。我顶门出去,伞面瞬间被掀翻,雨横着扫进脖子。
街上没人,路灯在风里摇晃,像一排溺水者伸出的手臂。我逆着风往南走——老地方是旧码头的废弃灯塔,离我们大学三公里。
水淹到脚踝时,我听见身后有人喊:“许嘉!”
回头,是母亲。她穿着拖鞋,手里高举一件救生衣,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你疯了?!”
我没停,只是朝她鞠了一躬,然后继续往前走。
我知道,对母亲而言,我此刻的固执是一场迟到的叛逆;可对我而言,这是一场必须完成的履约——
有些再见,如果不在今天说出口,就会被台风永远吹散。
西点半,我终于看见灯塔。
塔身被雨刷得发亮,像一支插在黑水里的银针。
门虚掩着,里面亮着一盏煤油灯。林屿坐在灯影里,面前摆着两杯姜茶,热气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他瘦了很多,左眉骨多了一道疤。
我脱下湿透的雨衣,水珠砸在木地板上,像一串省略号。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说。
“我说了,无论风雨。”我答。
他笑了笑,把其中一杯推给我:“加了红糖,和以前一样。”
我捧着杯子,忽然发现杯底贴着一张旧化验单——当年那张被我揉成团、宣称“没事”的化验单,被他展开、压平,折成了杯垫。
上面印着:
【支气管激发试验阳性,中度哮喘。】
我抬头,撞进他的眼睛。
“这些年,我一首在学急救和气象。”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应急箱和卫星电话,“我怕下次台风,你又不肯好好躲。”
我喉咙发紧,问:“如果今晚我没来呢?”
他望向窗外翻涌的海面:“那我就等到下一个台风。反正我预报员的工作,就是等风来。”
天快亮时,风眼过境,雨停了十分钟。
我们走到塔顶,看远处云层裂开一道金线,像被撕开的信封。
林屿从兜里掏出一张新的明信片,递给我。
正面印着灯塔,背面是他手写的字:
“无论风雨,我都想留在你身边——如果这次你愿意。”
我提笔在下面补了一行:
“我愿意。”
然后把明信片插进灯塔围栏的缝隙里,让风把它吹干。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
所谓“无论风雨”,并不是要对抗风暴,而是在风暴里找到一起握紧伞的人。
风又来了,雨点砸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吻。
林屿撑开那把旧黑伞,我握住伞柄的另一端。
这一次,伞骨没有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