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把汤碗递到我面前时,照例问了一句:“这一世,还留不留?”
我摇头。前六世我都摇头。
她叹了口气,指尖在碗沿轻轻一敲,汤面浮起一行小字:
“第七次,若仍不留,则魂火永熄。”
我把汤一饮而尽,烫得舌根发麻,却仍旧没尝到任何味道。
长安雪夜,我是教坊琴师,她是偷跑出来听曲的胡姬。
我在廊下弹《阳关》,她在雪里和拍而舞。
曲终,她摘下面纱,额心一粒朱砂,像落在雪地里的红豆。
后来叛军入城,我护着她逃,一支箭洞穿两人。
她先断气,我俯身听见她最后一句:“下一世,记得我。”
我点头,却忘了问她的名字。
江南水乡,我是落榜书生,撑伞过桥,桥下乌篷船里,她正在洗头。
雨丝斜斜,她抬头冲我笑,额心一点胭脂。
我借宿她家,临别时她说:“若高中,来娶我。”
放榜那日,我跌进河里,尸身漂回桥洞,她正撑伞等我。
她哭着把我拖上岸,我却再没睁开眼。
民国,我是外科医生,她是女杀手。
她胸口中了枪,我给她取子弹。
无麻药,她咬着我的肩膀,咬出血。
她说:“欠你一条命,来世还。”
我却在三天后被她组织灭口,子弹穿过太阳穴时,我看见她站在走廊尽头,手里还拎着我送的苹果。
1950年,西北荒漠,我是地质队员,她是随军记者。
沙暴来时,我把她推进掩体,自己被活埋。
她徒手刨了三天,十指血肉模糊,只挖出我的钢笔。
后来她在报道里写:“他总说,沙子里能长出花。”
千禧年,香港大雾,我是卧底警察,她是毒枭女儿。
我在码头中弹,她驾快艇冲过来,雾太大,她没看见我己经沉入海里。
她喊我名字,喊到声音嘶哑。
其实我就漂在船底,隔着海水听她的哭声,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2023年,北京霾夜,我是外卖骑手,她是独居程序员。
我送最后一单,电梯故障,爬楼到28层,心脏病发倒在门口。
她给我做心肺复苏,按断我三根肋骨。
救护车来时,她攥着我的工牌,上面名字模糊,她却哭着说:“我见过你六次,为什么这次还是来不及?”
我醒来,不在奈何桥,而在一片白茫茫的虚空。
孟婆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七世轮回,你次次为她死,她世世为你哭。如今魂火将熄,最后一次,你仍不留?”
虚空里浮现六团光斑,每一团都是前世的她。
我伸手想碰,光斑却化作六滴泪,落在我掌心,烫出六个洞。
我终于开口:“留。”
孟婆笑了:“晚了。魂火己灭,你需用最后一魄,换她一世平安。”
我点头。
虚空裂开一道缝,我看见2025年的清晨,她抱着刚出生的女儿,额心一点朱砂,像落在雪地里的红豆。
她忽然抬头,仿佛听见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说:“这次,不告别。”
女儿百日宴,宾客散尽,她抱着孩子站在阳台。
夜风拂起孩子额前的碎发,露出淡淡红印。
她怔了怔,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孩子咿呀学语,小手抓住她一根手指,含糊地喊:“留……”
她不知道,这是她前世的爱人,用永世不得超生,换来的第七次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