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极道残灯

2025-08-24 1891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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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的梅雨来得毫无征兆,像一把钝刀,把城市切成湿冷的碎块。浅草寺外,石阶缝隙里积着黑水,倒映出西田龙也的影子——他穿着黑色西装,领口却别着一朵白茶花,花瓣被雨打得半残,像不肯熄灭的火。

西田组三代目死后的第七天,龙也回到浅草。十年没踏进这条街,连风都带着旧血的味道。组里老人说,三代目的遗愿是让他继承名号,可龙也当年离开时就发誓:这辈子不再握刀。

“龙也哥。”

声音从背后传来,像生锈的铁钉刮过玻璃。龙也回头,看见一个穿校服的男孩,手里攥着一把折叠刀,刀尖在雨里抖。

“我叫健太,”男孩抹了把脸,“他们说,你是唯一能替我哥报仇的人。”

龙也蹲下身,用拇指抹去男孩脸上的泥:“你哥是谁?”

“三年前,在歌舞伎町被山王会的人砍了二十一刀。”男孩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照片,边缘磨得发白,“他们说,你欠西田组一条命。”

龙也盯着照片里那张和自己七分相似的脸——是西田信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一行字:“如果龙也回来,替我把山王会的藤井拖进地狱。”

雨突然大了。龙也的白茶花掉在地上,被男孩踩进泥里。他听见自己十年前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极道不是刀,是债。”

新宿的夜里,霓虹灯像溃烂的伤口。山王会的赌场藏在一家牛郎店地下,龙也穿着侍应生的白衬衫混进去,在洗手间把折叠刀绑在小腿内侧。镜子里的人眼角多了三道疤,那是十年前为救信二留下的——当时山王会的藤井用碎酒瓶划的,说“西田家的种,天生该跪着”。

赌场的灯太亮,照得人骨头发冷。龙也端着托盘穿过牌桌,看见藤井坐在角落,正用打火机烧一张借据。火光照亮他左手的断指——三年前信二临死前咬掉的。

“威士忌。”藤井头也不抬。

龙也弯腰放杯子时,藤井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打火机“咔哒”一声灭了,黑暗里只剩两人的呼吸。

“西田龙也,”藤井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你弟弟的骨头,我做成骰子了。”

龙也的刀出鞘时,整个赌场突然停电。黑暗中响起第一声枪响,然后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有人尖叫,有人摔倒,龙也的刀捅进藤井腹部时,摸到对方皮带扣上刻着“山王”二字——和十年前刺进信二胸口的那把匕首一模一样。

灯亮时,藤井倒在筹码堆里,血漫过印着艺妓头像的万元大钞。龙也的白衬衫染成红色,像极了他离家那天穿的和服。他弯腰捡起藤井掉落的打火机,金属外壳上刻着一行小字:“给阿龙——信二 2012”。

逃到新宿御苑时,天快亮了。龙也坐在樱花树下,发现打火机里塞着一张纸条:“哥,如果你看见这个,我己经死了。别报仇,去浅草寺后面那家‘残灯’拉面馆,老板会告诉你真相。”

残灯拉面馆的门帘是褪色的蓝,像被海水泡过的旗帜。老板是个独眼老头,看见龙也时,首接把一碗酱油拉面推到他面前:“信二临死前,每晚都来这儿。他说你会回来,让我把这个给你。”

那是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西田组三十年来的账本,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年轻的龙也抱着刚出生的信二,背后是三代目和另一个男人——山王会的前代目,两人正在握手。

“你父亲和藤井的父亲,是结拜兄弟。”老板用木勺搅着汤底,“当年他们一起灭了浅草最大的帮派,然后瓜分地盘。你弟弟发现了真相,想退出,被当成叛徒。”

龙也的筷子掉在地上。他想起信二最后一次见他时说的话:“哥,我们流的血,从来就不是自己的。”

一个月后,山王会和西田组在隅田川边火并。龙也穿着黑西装,领口别着白茶花——这次花瓣是完整的,用信二的血染过。他把账本复印件绑在刀柄上,刀尖指向东方。

“从今天起,”他的声音穿过雨幕,“浅草没有西田组,也没有山王会。”

枪响时,龙也冲进人群。他数着刀身上的刻痕,每一道都是一条命。数到第七刀时,他看见健太站在河堤上,举着那张照片,像举着一面旗。

最后一刀刺进自己腹部时,龙也听见十年前的雨声。信二在电话里说:“哥,白茶花开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血顺着刀柄流到账本上,墨迹晕开,像极了一朵被雨水打湿的荼蘼。

残灯拉面馆后来改成了书店。老板把那张照片装进相框,挂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每年信二的忌日,总有个穿校服的孩子来买一本《徒然草》,书页里夹着白茶花的花瓣。

第七年,孩子没来。老板在柜台发现一把生锈的折叠刀,刀柄上刻着新的字:“给健太——龙也 2022”。

黄昏时,老板点亮门口的灯笼。风掠过灯笼纸,投下的影子像极了一道刀痕,又像一条永远还不清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