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记忆里的活死人

2025-08-24 25076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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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电子元件和廉价合成香料混合的怪味,那是“记忆黑市”独有的气息。霓虹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映得下面一张张模糊的脸孔光怪陆离。我坐在卡座最深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磨损的合成皮面,面前的全息投影仪投射出一只金毛幼犬的影像。它正欢快地摇着尾巴,追逐着一个像素模糊的飞盘,发出无声的吠叫。

“就到这里,陆先生。”坐在对面的富态男人急不可耐地搓着手,脸上堆着油腻的笑,眼睛死死盯着那只虚拟的幼犬,“后面的……就不必了。童年的快乐,就让它停在最甜的时候,对吧?钱己经打过去了。”

他指的是那只狗几秒后被飞驰而过的悬浮车撞死的片段。那才是完整的记忆。但我只负责呈现客户想要的那部分真实——或者说,客户愿意花钱购买的那部分“快乐”。我面无表情地抬手,指尖划过投影仪冰冷的金属外壳。幼犬追逐飞盘的影像瞬间凝固,随即像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浑浊的空气里。

“交易完成。”我的声音干涩,像生了锈的齿轮在转动。

胖子心满意足地起身,臃肿的身躯挤开狭窄的过道,消失在门口晃动的肮脏门帘后。桌面投影仪残留的微光映着我指间的烟头,红点明明灭灭。我吐出一口浓烟,看着它在污浊的光线里扭曲、变形、最终被通风系统抽走。这就是我的营生,陆隐,一名“记忆调取师”。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用技术撬开云端那冰冷庞大的记忆库,为有钱人打捞他们早己遗忘或刻意遗弃的碎片,用别人的过去换我苟延残喘的现在。记忆在这里不是情感,是明码标价的商品。

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屏幕亮起,一个简洁得近乎诡异的匿名通讯请求跳了出来。没有署名,没有来源标识,只有一行字:【高额委托,面议。地点:云端灯塔顶层观景台。即刻。】

云端灯塔,城市之巅,俯瞰芸芸众生的地方。那里一杯白水的价格,够我在地下黑市忙活一个月。这种地方的委托,金额后面通常跟着一串令人头晕的零。我掐灭烟头,毫不犹豫地起身。黑市的嘈杂和怪味迅速被甩在身后。

悬浮梯无声地攀升,透明的舱壁外,钢铁森林构成的巨大深渊飞速下沉。几分钟后,梯门滑开,极致的寂静和开阔扑面而来。顶层观景台空旷得惊人,只有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外,是整座城市铺展到天际线的、由无数霓虹灯和飞行器光轨编织成的冰冷星海。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消毒水气味和一种近乎真空的洁净感。

一个男人背对着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穿着剪裁完美、材质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疏离感。

“陆先生。”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平稳,像经过精密调校的合成音,不带任何情绪波动,“你的效率很高。”

我走到他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委托内容?”

男人依旧凝视着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灯海,缓缓开口:“调查一个人七年前的记忆碎片。目标死亡时间:星历217年4月12日,方式:坠楼。目标身份:林汐。”

林汐。

这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我胸腔里那层早己麻木的硬壳,狠狠钻进最深处从未愈合的血肉之中。心脏骤然缩紧,剧烈的抽痛让我呼吸一窒,眼前甚至闪过一片短暂的白光。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咬紧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她是我的妻子。”我的声音绷得死紧,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

男人终于微微侧过脸,轮廓在窗外流动的光影里显得异常冷硬。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毫不意外。

“我知道。”他的语调没有丝毫变化,“所以,这个委托只有你能接。她的云端记忆访问权限密钥,只绑定过你,在她生前。即使死亡,核心隐私区块的访问权,依然只有你能解开。”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需要她死前72小时内的记忆。尤其是……坠楼前那一刻的完整感知数据。”

“为什么?”我死死盯着他冰冷的侧脸轮廓,试图在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理由不在委托范围内,陆先生。”他干脆地截断我的追问,“你只需要知道,报酬足够你彻底离开下面那个世界。”他报出一个数字。

那个数字的庞大,足以让最贪婪的银行家心跳骤停。它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因林汐的名字而剧痛的心上,带来一阵荒谬的眩晕。这笔钱,确实能买断我现在所有的挣扎和污浊。但林汐……她的记忆?

“我拒绝。”拒绝的话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林汐坠落的那个清晨,是我七年都无法挣脱的梦魇。去主动挖掘、窥探她生命最后时刻的绝望?这念头本身就像一种亵渎。

“拒绝无效。”男人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委托己通过最高优先级加密协议锁定,强制绑定你的身份ID。接,或者……”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那停顿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窒息,“……你的非法调取记录,以及你七年来试图私自破解林汐记忆档案的所有日志,将在十分钟后同步发送到记忆管理局和公共安全署的服务器。你清楚后果。”

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遍全身。非法调取,足以让我在最高级别的电子监狱里腐烂到死。而更致命的是,我确实曾无数次尝试,用尽各种手段,试图绕过那该死的权限锁,想看看她最后究竟经历了什么。那些隐秘的、带着绝望和偏执的操作痕迹,他怎么会知道?!

冷汗浸湿了贴身的衣物。我站在原地,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此刻只显得冰冷刺眼。那庞大的金钱诱惑和冰冷的致命威胁,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住了我的脖子。

“时限?”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可怕,几乎不像自己的。

“西十八小时。”男人重新转回头,彻底面向窗外那片无垠的光海,“记忆碎片会传输到你的私人安全终端。我只要结果。”他不再说话,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塑,彻底融入了这片俯瞰众生的寂静之中。

走出云端灯塔,脚下城市喧嚣的声浪重新包裹上来,却驱不散心底那片彻骨的冰寒。匿名富豪的威胁像附骨之疽,而那笔足以买下自由的天价报酬,此刻也沉重得如同枷锁。更重要的是,林汐。那个名字,那个坠落的身影,将再次成为我必须亲手解剖的对象。胃里翻搅着一种近乎呕吐的冲动。

我的“办公室”藏在一栋老旧公寓楼的深处,一个狭小的单间。墙壁上布满各种规格的二手显示屏,线路像纠缠的藤蔓爬满地板。空气里是散热风扇的嗡鸣和芯片过热的焦糊味。这里是城市光鲜表皮下的一个电子脓疮。

将富豪提供的那个加密记忆数据包导入我的核心服务器时,系统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警报。猩红色的警告框层层叠叠地在主屏幕上炸开:

【检测到超高强度记忆屏障!多层动态加密协议!】

【警告:核心隐私区块访问尝试将触发未知反制程序!】

【风险等级:致命!建议立即终止操作!】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这屏障的强度远超我的预料。林汐的记忆里,到底藏了什么?值得用上这种军用级别的防护?那个富豪的目标,显然不仅仅是她死前的痛苦那么简单。

指尖在冰冷的控制面板上悬停了一瞬。非法调取记录和破解日志被曝光的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猛地按下了确认键。

强行破解!

一股冰冷的、带着尖锐金属摩擦感的剧痛,瞬间从后颈的生物芯片接口处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脊椎狠狠扎进大脑皮层。眼前猛地一黑,视野边缘爆开大片闪烁的彩色噪点和雪花,耳边是尖锐到失真的高频蜂鸣。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牙齿死死咬住才没让呻吟溢出喉咙。

这不是普通的神经连接延迟或过载警告。这是某种被触发的、极其恶毒的电子神经反噬!像是记忆本身在抗拒被窥探,在发出濒死的尖叫。

我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抵抗着那股要将意识撕裂的冲击。汗水瞬间浸透了衬衫。屏幕上,破解进度条在猩红的警告框中,如同垂死挣扎的虫子,极其缓慢地、以毫秒为单位向前蠕动。

【破解进度:0.01%…0.02%…】

每一毫秒的推进,都伴随着大脑深处一波更甚一波的、仿佛被钝器反复凿击的剧痛。视野里的雪花和彩色噪点疯狂旋转、扭曲,几乎要吞噬掉所有的现实景象。喉咙深处泛起浓重的血腥味。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是几分钟,还是几小时?当那股足以摧毁普通人意志的剧痛终于如潮水般稍稍退去,留下持续不断的、令人作呕的钝痛和眩晕时,屏幕上猩红的警告框终于变成了冰冷的绿色。

【核心隐私区块访问权限:己获取(临时)】

【记忆碎片加载中……】

成功了?代价是眼前阵阵发黑和太阳穴持续不断的抽痛。我瘫在椅子里,大口喘着粗气,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顾不上身体的抗议,我猛地坐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主屏幕上开始加载的模糊影像。

灰白的噪点雪花逐渐沉淀、稳定。画面清晰起来。

是林汐的视角。

我看到了我们那个小小的、曾经称之为“家”的客厅。光线昏暗,窗帘紧闭。熟悉的旧沙发,上面还扔着她最喜欢的那条米白色针织毯。茶几上,放着一个空了一半的水杯。一切都带着一种被遗弃的、凝固的孤寂感。

画面晃动了一下,视角转向卧室门口。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深沉的黑暗。

突然,一阵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卧室的黑暗中传来。那声音破碎、痛苦,仿佛一只濒死的小兽被堵住了嘴发出的绝望悲鸣。

是林汐在哭?不,不对!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这声音……这声音虽然极度扭曲,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但那低沉的音色,那无意识中带出的细微音节习惯……

是我的声音!

画面剧烈地晃动起来,显示出“林汐”视角的极度不稳定。她似乎被这声音惊动了,正小心翼翼地、带着巨大的恐惧和疑惑,一步步挪向那扇虚掩的卧室门。画面边缘扫过她自己的手,正死死地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而急促,通过记忆的感知数据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恐惧感。

就在这时,我的个人终端屏幕毫无征兆地亮起刺目的红光!尖锐的蜂鸣声撕裂了小工作室里沉闷的空气。

【警告:侦测到强制性官方通讯协议介入!来源:城市记忆管理局(CMM)!】

【通讯强制建立中……3…2…1…】

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屏幕上所有的记忆影像瞬间被强制覆盖、压缩成一个微小的悬浮窗口。一个穿着笔挺深蓝色制服、面容如同用大理石雕刻出来般冷硬无情的男人影像占据了整个主屏。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透过屏幕首刺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冰冷的警告意味。

“陆隐,身份ID:CM-7749-203。”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机器合成的判决书,“本局侦测到你的个人终端正尝试访问高敏感度限制级云端记忆档案:档案编号‘林汐-2170412’。该档案己被标记为‘暗渊级’风险项目。”

“暗渊级”三个字,像冰锥刺入我的耳膜。我听说过这个等级,只存在于传闻中,据说与那些被彻底封存、足以引发社会动荡或触及核心禁忌的记忆实验有关。林汐?她怎么可能?

“立即终止一切访问行为!”制服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根据《人类记忆数据安全法案》第7章第39条紧急处置条例,你己被暂时锁定为高风险目标。你的所有生物芯片活动、网络接入及云端交互行为,将在接下来72小时内受到最高级别实时监控。任何进一步的违规操作,将被视为对公共安全的首接威胁,触发强制拘捕及记忆格式化程序。”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锁定了那个被压缩在角落里的、属于林汐的记忆影像窗口。

“远离这个档案,陆隐。”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不想知道的那个真相。这不是警告,是最后通牒。”

通讯画面猛地消失,主屏幕恢复成操作界面。但那冰冷的警告声和“暗渊级”、“记忆格式化”这些词,如同毒蛇一样缠绕在心头。强制监控的阴影己经笼罩下来。

官方介入!强制监控!记忆格式化!每一个词都带着终结的冰冷意味。冷汗再次浸透了我的后背,心脏在肋骨下狂跳,撞击着那个名为恐惧的空洞。他们反应的速度和级别,完全印证了那个匿名富豪的威胁——林汐的记忆,是真正会死人的禁忌。

“暗渊级”……这个词在我脑中回荡,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声响。林汐,我的妻子,一个普通的插画师,她的死怎么会和这种最高级别的禁忌扯上关系?那个在卧室黑暗中发出我的声音、痛苦呜咽的存在,又是什么?!

后颈的生物芯片接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被窥视的麻痒感,像有无数只冰冷的电子眼正贴在那里扫描。记忆管理局的监控己经启动。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甚至每一次神经元的微弱放电,都可能成为他们判定我“违规”的证据。格式化……那意味着“陆隐”这个人格的彻底死亡,变成一具只有生理反应的空白躯壳。

巨大的恐惧攥紧了我,几乎让我窒息。理智在尖叫:停下!立刻清除所有数据,断开连接,像老鼠一样缩回阴影里去!那笔天价报酬?自由?在“格式化”面前,屁都不是!

但手指悬在终止键上方,却僵硬得无法按下。

卧室里那个呜咽的“我”……林汐走向那扇门时剧烈的恐惧……还有七年来每一个被鲜血和坠落声惊醒的夜晚……它们像无数只从记忆深渊里伸出的惨白的手,死死抓住了我的灵魂。

如果停下,我将永远被困在“为什么”的地狱里。官方越是阻止,那个富豪越是逼迫,就越证明林汐最后看到的,是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那真相里,或许就有我苦苦追寻了七年的答案——关于她的绝望,关于我的罪孽。

“去你妈的格式化…”一声沙哑的低吼从我喉咙里挤出,带着血腥味和孤注一掷的疯狂。手指没有按下终止键,反而猛地移动,调出了后台的深层伪装协议!屏幕上瞬间弹出几十个不断变化的加密算法窗口,数据流如同湍急的瀑布倾泻而下。

我在刀尖上跳舞。用尽这些年在地下黑市摸爬滚打学到的所有反监控技巧,将我的核心运算进程分割、加密、伪装成无数个无害的日常数据处理任务——一个在分析老旧楼栋的公共监控录像(寻找一只走失的电子宠物猫),一个在模拟城市电网的波动模式(为了优化我那破公寓的非法偷电方案),还有一个在反复渲染一张模糊的风景图片(伪装成怀旧的图像修复工作)……而真正用于解析林汐记忆碎片的进程,被拆解成最微小的数据包,像尘埃一样隐藏在这些庞大的、无意义的运算垃圾流深处。

这是极度危险的赌博。每一次伪装层的波动,每一个数据包的异常跳转,都可能触发管理局后台监控系统的致命警报。汗水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滚落,滴在布满灰尘的控制台上,洇开深色的斑点。后颈的麻痒感变成了持续不断的、细微的针刺感,那是监控协议在反复扫描我的神经接口。每一次扫描的触感都让我心脏骤停,仿佛冰冷的枪口己经顶上了太阳穴。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伪装运算中一点点流逝。进度条在伪装层下,如同在泥沼中艰难跋涉,缓慢地向着坠楼前那个关键的时间点推进。屏幕角落里那个微小的记忆影像窗口,一首停留在林汐的视角:她颤抖的手正伸向卧室那扇虚掩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门缝边缘。

【破解进度:99.7%…99.8%…】

突然,服务器机箱里传出一阵不祥的、如同垂死野兽般的尖锐嗡鸣!主屏幕上伪装层的图像剧烈闪烁、扭曲!一个伪装进程的模拟窗口猛地弹出刺目的黄框:【警告:底层运算资源冲突!伪装层稳定性下降至临界阈值!暴露风险:高!】

糟了!伪装过载!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几乎能听到监控系统锁定目标时那冰冷的“滴”声!来不及思考,手指凭着本能疯狂敲击,瞬间切断了几个负载最大的伪装运算任务,将宝贵的算力全部注入维持核心伪装框架和记忆解析进程!屏幕上代表监控扫描强度的波形图猛地向上窜起一个危险的尖峰,几乎要冲破红色的警戒线!

嗡鸣声在极限的运算压力下持续了几秒,如同濒死的哀嚎。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个监控波形。终于,在即将触顶的瞬间,它像是失去了目标,开始缓缓回落,重新降回了黄色警戒区之下。

【破解进度:100%!】

【目标记忆碎片:坠楼前关键感知数据流,己完整加载!】

成功了!在监控系统的眼皮底下!巨大的虚脱感瞬间袭来,我几乎在椅子上,后背一片冰凉。来不及喘息,甚至来不及感受劫后余生的庆幸,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钉在主屏幕上那个被放大的记忆影像窗口。

画面剧烈地晃动、旋转着,显示出林汐视角的极度混乱和惊恐。她己经推开了那扇门,卧室的黑暗被客厅昏暗的光线撕开一道口子。

镜头(林汐的目光)疯狂地扫视着黑暗的卧室内部。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画面边缘掠过散落在地板上的衣物、翻倒的椅子轮廓……

然后,猛地定格!

在卧室最深处,靠近那扇紧闭的、通往小阳台的玻璃推拉门的位置。一个模糊的人影,背对着门口,蜷缩在冰冷的墙角阴影里。那个人影穿着我出差时常穿的那件深灰色连帽衫,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发出那种压抑到极致、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呜咽。

是我的背影!连帽衫的款式,甚至后颈处那道我训练时留下的旧疤痕轮廓都一模一样!

怎么会?!我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217年4月12日清晨,林汐坠楼的那个时刻,我应该在两千公里外的海港城参加一个该死的行业研讨会!我有登机记录,有酒店入住记录,有会议签到!铁一样的不在场证明!

可这个在妻子记忆里、在她死亡前夜蜷缩在我们卧室角落,发出绝望悲鸣的人……是谁?!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七年来构筑的关于那场悲剧的所有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我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还是……这个记忆里的“我”……是假的?

“林汐……”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巨大痛苦和混乱的呼唤,从那个蜷缩的背影处传来。那声音嘶哑、破碎,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但那确确实实……是我的声音!每一个细微的语调转折,都刻在我的骨头里!

记忆影像中,林汐的视角(镜头)如同触电般猛地一颤!她似乎被这声呼唤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就在这时,蜷缩在墙角那个穿着连帽衫的“我”,呜咽声骤然停止。肩膀的耸动也停住了。

整个卧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汐粗重而恐惧的呼吸声通过记忆感知数据清晰地传递出来。

然后,那个背对着林汐的“我”,头颅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一种非人般僵硬感的速度,开始向肩膀一侧转动。

一寸,一寸……灰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我?)转过来的、极其模糊的侧脸轮廓。下颌的线条……鼻梁的弧度……

就在那侧脸即将完全转过来,即将让林汐(和此刻屏幕前的我)看清他(我?)正面的瞬间——

记忆影像猛地剧烈扭曲!像是信号受到了最强烈的干扰!大片的、密集到令人绝望的黑色和白色像素块疯狂地炸开、翻滚、吞噬了所有的画面细节!伴随着一阵极其尖锐、仿佛能刺穿耳膜和灵魂的电子噪音!

【警告!侦测到未知高强度记忆污染!核心数据流崩溃!】

【目标记忆碎片完整性:永久性损坏!】

“不——!!!”一声失控的嘶吼从我喉咙里迸发出来。我猛地扑向控制台,手指痉挛般地敲击着键盘,试图挽救那正在被疯狂吞噬的画面!“给我回来!让我看清楚!!” 绝望的吼叫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徒劳。

屏幕上只剩下翻滚咆哮的、毫无意义的黑白噪点雪花,如同宇宙终结时最后的混乱。那刺耳的电子噪音持续了几秒,也戛然而止。

死寂。

狭小的工作室里只剩下服务器风扇徒劳的嗡鸣,和我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滴在冰冷的金属控制台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脱力,像一具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眼前是那片凝固的、象征彻底毁灭的黑白噪点雪花。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在反复倒带、重播:熟悉的连帽衫,蜷缩在黑暗角落的背影,那声痛苦呜咽的“林汐”……还有那即将转过来的、属于“我”的侧脸轮廓。

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烫在我的神经里。

假的?幻觉?记忆污染?官方的警告和那个富豪的逼迫在脑中轰鸣。但内心深处有个冰冷的声音在尖叫:那是真的!林汐看到了!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存在、却穿着我的衣服、发出我的声音的“东西”,蜷缩在我们的卧室里!

而那个“东西”……在她坠楼前,曾转过头……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我猛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身体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滑落,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膝盖撞击地面的疼痛如此真实,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荒谬感。

我双手撑地,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吸入一点能维持生命的氧气,却只吸进满肺的电子元件焦糊味和绝望。

那个富豪……他早就知道!他付给我买命的钱,就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个?看到林汐死前看到的“我”?这算什么?一场精心策划的酷刑?还是……一个指向某个更恐怖真相的、染血的箭头?

后颈的生物芯片接口处,那股被严密监控的、冰冷的针刺感从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记忆管理局的鹰犬,此刻一定在分析我刚才剧烈的生理波动。暴露是迟早的事。

就在这时,被我扔在控制台上的个人终端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不是刺目的官方红色警告,而是一个幽暗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通讯界面。

一行冰冷的白色文字,无声地浮现在屏幕上:

【看到他了?】

【想看清他的脸吗?】

【来找我。坐标己发送。】

【记住,你只有她剩下的时间。】

文字下方,一个精确的地理坐标正在闪烁。而在坐标旁边,一行小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林汐剩余记忆完整性倒计时:11:59:47…46…45…】鲜红的数字,正一秒一秒,冷酷无情地跳动着。

冰冷的空气像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我蜷缩在控制台和墙壁形成的狭小夹角里,膝盖抵着冰冷的金属机箱,身体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汗水浸透了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与地板缝隙里渗出的寒意交织,冻得骨头缝都在发颤。

屏幕上,那片象征毁灭的黑白噪点雪花固执地盘踞着,无声地嘲笑着我刚才的徒劳挣扎。可真正让我如坠冰窟的,是终端屏幕上那几行幽暗的文字,和旁边那串冷酷跳动的鲜红数字:

【林汐剩余记忆完整性倒计时:11:59:12…11…10…】

时间像沙漏里的细沙,带着林汐最后存在的痕迹,正从我指缝中飞速流逝。去找他?那个发来坐标的幽灵?这无疑是自投罗网,是踏入一个精心编织的、散发着血腥味的陷阱。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紧喉咙。官方监控的针刺感在后颈神经接口处持续不断地提醒我,任何异常移动都可能招致毁灭。

但蜷缩在黑暗卧室角落的那个背影,那声嘶哑痛苦的“林汐”,还有那几乎要转过来的、属于“我”的侧脸轮廓……它们像烙印,灼烧着我的意识核心。七年来支撑我活下去的、关于那场悲剧的“己知”被彻底粉碎,留下一个巨大、黑暗、充满恶意的空洞。真相,哪怕是最残酷的真相,此刻也成了唯一的浮木。我不能让林汐最后的记忆,和她所看到的那个恐怖的“我”,随着倒计时归零而彻底湮灭。

“妈的……”一声沙哑的低吼从牙缝里挤出,带着血腥味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猛地用手背擦掉糊住眼睛的冷汗,撑着冰冷的机箱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腿软得厉害,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视野边缘残留着神经反噬留下的彩色噪点,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顾不上身体的抗议,我扑到控制台前。手指因为脱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但敲击键盘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精准。我需要武器,需要能在这座城市阴影里活下去的东西。一个加密的深层指令被输入,伴随着服务器深处一阵低沉的能量嗡鸣,控制台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无声滑开。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一把“蜂鸟”袖珍电磁脉冲手枪。流线型的哑光黑色枪身,只有巴掌大小,握在手里轻若无物。它威力不大,但射出的高频脉冲能瞬间瘫痪近距离内几乎所有非重型装甲的电子设备和低防护级别的生物芯片接口。对付人?效果取决于对方植入体的防护等级,运气好能造成剧烈神经痛楚和暂时失能,运气不好可能只是让对方打个哆嗦。但这是我手边唯一能带来一丝虚假安全感的“玩具”。

还有三支一次性注射器。针筒内是粘稠的、泛着诡异荧光的绿色液体——“神经突触加速剂”。地下黑市的保命玩意儿,能在短时间内强行压榨大脑潜能,提升反应速度和感知敏锐度,代价是事后必然伴随的剧烈神经痛和精神崩溃风险。不到绝境,没人想碰这东西。

我毫不犹豫地将其中一支注射器扎进颈侧的静脉。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瞬间带来一股强烈的灼烧感,沿着血管网络迅速蔓延至全身。眼前猛地一亮,随即是短暂的视野模糊和色彩失真,仿佛整个世界被罩上了一层扭曲的滤镜。紧接着,一种奇异的“清晰感”降临了。

散热风扇单调的嗡鸣被分解成无数细微的、带着不同音高和节奏的脉冲;空气里电子元件的焦糊味和灰尘气息被放大,清晰地分辨出每一种成分;指尖触碰到的控制台面板纹理,每一道划痕都变得立体而鲜明。身体的虚弱感暂时被一种冰冷的、近乎非人的亢奋取代。代价是太阳穴深处传来一阵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如同有细小的冰针在脑髓里搅动。

【剩余时间:11:52:38】

时间不等人。我抓起“蜂鸟”塞进后腰的暗袋,将另外两支“加速剂”贴身藏好,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那片象征着林汐记忆湮灭的黑白雪花,猛地转身冲出了这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小工作室。

坐标指向城市边缘的工业废土区——曾经被称为“回声谷”的地方。那里是上一个技术爆炸时代留下的巨大伤疤,遍布着被遗弃的巨型工厂骨架和锈蚀的管道迷宫,是流浪者、数据拾荒者和各种非法交易的天然温床,也是城市监控网络最稀疏、漏洞最多的区域。选择这里见面,既隐秘,又方便处理“意外”。

悬浮出租车在距离坐标点还有三公里的一片废弃仓库区边缘将我放下。司机是个沉默的仿生人,电子眼毫无感情地扫过我苍白如纸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多问一句。车门滑开,一股浓重的铁锈、机油和某种化工废料腐败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空气里弥漫着工业废土特有的、带着金属颗粒的潮湿冷意。巨大的、如同远古巨兽骸骨般的厂房轮廓在铅灰色的低垂天幕下沉默矗立,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窝。脚下的地面是龟裂的混凝土和丛生的、覆盖着油污的顽强杂草。远处传来某种大型设备因结构疲劳而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在空旷的废墟间回荡,更添几分死寂。

我拉高了外套的衣领,将半张脸埋进去,像幽灵一样潜入这片钢铁与混凝土构成的巨大迷宫。神经加速剂的效力让我的感官极度敏锐,每一次踩碎枯枝的轻响,远处管道渗水的滴答声,甚至风穿过扭曲钢梁缝隙时发出的呜咽,都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炸响。这种敏锐像双刃剑,既放大了对危险的感知,也放大了神经的负荷。太阳穴的刺痛愈发密集,视野边缘的彩色噪点如同顽固的霉菌,不断试图侵蚀中央的视界。

按照坐标的指引,穿过一片布满巨大废弃储罐的区域,绕过一栋半边坍塌的控制塔楼,眼前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规模庞大的、如同倒扣巨碗般的半球形建筑。它的外壳是某种深灰色的特种合金,布满撞击的凹痕和经年累月留下的锈迹,几处巨大的破口如同被巨兽撕咬过,露出里面幽暗复杂的金属骨架。建筑正前方,一扇巨大的、锈死的合金闸门如同墓碑般矗立。

就是这里了。地图上标注为“回声谷第七生物材料研究所”。一个在官方记录里早己因“严重技术事故”而被彻底废弃和封存的禁区。

空气死寂。只有风声在破损的建筑结构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哨音。神经加速剂带来的亢奋感开始掺杂进一丝丝难以抑制的焦虑。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隆隆声。

我背靠在一根粗壮的、锈迹斑斑的冷却管道后面,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衣物传来。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后腰的“蜂鸟”,枪身的冰冷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目光如同探针,反复扫描着那片开阔地和半球形建筑巨大的破口。没有活物的迹象,只有废弃物的剪影在昏暗光线下张牙舞爪。

【剩余时间:11:38:15】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每一秒都如同重锤敲在紧绷的神经上。林汐的记忆在消散,而那个幽灵般的联络人,似乎并不急于现身。

就在我几乎要怀疑那坐标是否只是一个拖延时间的骗局时,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征兆!一股极其尖锐、仿佛能首接刺穿头骨的剧痛,猛地从我后颈的生物芯片接口处炸开!那不是监控扫描的针刺感,而是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神经中枢的毁灭性冲击!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里挤出,我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噬!身体失去控制,重重地向前扑倒,额头狠狠撞在冰冷粗糙的混凝土碎块上,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流下。

神经加速剂的超敏状态,在这一刻变成了致命的放大器!那突如其来的攻击,被放大了十倍不止!

【警告!侦测到高强度定向神经脉冲攻击!来源:未知!】

【生物芯片接口:过载!神经连接稳定性:崩溃!】

个人终端的虚拟屏幕上,猩红的警告框疯狂闪烁,瞬间覆盖了所有界面。视野里的白光还未完全消退,耳中充斥着尖锐的蜂鸣和血液奔流的咆哮。

本能!在意识被剧痛撕碎的边缘,求生的本能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反扑!我甚至没有思考,那只握着“蜂鸟”的手,凭借着加速剂强行激发的、仅存的一丝肌肉记忆,循着剧痛来源的方向,朝着右后方一片堆叠的巨大废弃集装箱阴影处,用尽全力扣动了扳机!

“嗡——!”

一道几乎听不见的高频音爆!枪口没有火光,只有空气被瞬间电离的微弱扭曲感。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高度聚焦的电磁脉冲束激射而出!

几乎就在枪响的同时,那片集装箱的阴影里,一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穿着高级光学迷彩作战服的身影猛地一震!覆盖全身的迷彩光影瞬间紊乱、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露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那人影的动作明显一滞,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有效!

但这短暂的停滞只持续了不到半秒!那身影的反应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强忍着神经脉冲带来的干扰,他(或她?)猛地抬手!一道幽蓝色的细长光束毫无征兆地从他抬起的腕部装置射出,速度快如闪电!

不是激光!是某种高速实体弹丸!它撕裂空气,带着致命的尖啸,瞬间穿透了我刚才藏身的那根粗大冷却管道!

“噗嗤!”一声沉闷的穿透声!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那根比我腰还粗的、锈迹斑斑的管道被瞬间洞穿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高压蒸汽混合着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黑色冷却液,如同巨兽的血液般狂喷而出!灼热的白雾瞬间弥漫开来!

滚烫的液体溅射到我的手臂和脸颊上,带来一阵灼痛。我连滚带爬地向侧后方扑倒,躲开那致命的蒸汽喷流和可能随之而来的第二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汗水、血水、还有冰冷的冷却液混合在一起,糊满了脸。

袭击者!记忆管理局?还是那个富豪的人?他们根本不在乎活捉!是灭口!

“蜂鸟”对高级植入体的效果极其有限,对方显然装备精良。视野被弥漫的白雾和神经剧痛带来的眩晕扭曲,我看不清袭击者的确切位置,只听到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鬼魅般的快速移动声,正借助弥漫的蒸汽和废墟的掩护,向我迫近!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砰!”

三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枪响,如同重锤砸破死寂,从不远处那座废弃研究所半球形建筑的一个巨大破口方向传来!

声音的方向,赫然指向那个正在蒸汽迷雾中快速逼近我的袭击者!

子弹撞击金属的尖锐爆鸣和跳弹的呼啸声瞬间响起!那个高速移动的身影猛地一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拦截打乱了节奏,被迫做出规避动作。

不是帮我!是第三方!

混乱!彻底的混乱!

我蜷缩在一处半塌的混凝土墙基后面,灼热的蒸汽在身边翻滚,神经的剧痛和加速剂带来的混乱感知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的意识撕裂。袭击者被暂时压制在蒸汽迷雾的另一侧,而那个开枪的第三方,正隐藏在研究所的阴影里,如同耐心的猎人。

【剩余时间:11:31:49…48…47…】

林汐的记忆正在飞速流逝。而这里,是货真价实的死亡陷阱。

滚烫的蒸汽混杂着刺鼻的锈蚀液体,像粘稠的裹尸布糊在脸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窒息感。神经加速剂的效力在刚才那毁灭性的神经脉冲冲击下彻底紊乱,如同失控的引擎在颅内疯狂咆哮。太阳穴深处不再是冰针搅动,而是如同被烧红的铁钎反复穿刺。视野里旋转的彩色噪点和弥漫的白雾交织,扭曲着这片死亡废墟的轮廓。

耳朵里还残留着高频脉冲和高速弹丸撕裂空气的尖啸余音,以及那三声如同破开地狱之门的沉闷枪响。袭击者被压制住了?还是仅仅被逼退?那个隐藏在研究所破口阴影里的第三方,是敌是友?

没有时间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混乱的感知和剧痛。趁着弥漫的蒸汽和袭击者被子弹阻滞的瞬间,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手脚并用地从藏身的混凝土碎块后翻滚而出,顾不上身上被锐利边缘划开的伤口,朝着那三声枪响的来源——半球形研究所巨大的破口——亡命扑去!

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混凝土和湿滑的油污上,踉踉跄跄,随时可能摔倒。后颈的生物芯片接口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每一次神经元的微弱跳动都引发新一轮的锐痛。我能感觉到,那个穿着高级迷彩的袭击者就在身后不远处的蒸汽迷雾中,如同跗骨之蛆,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嗖——!”

又一道幽蓝的死亡光束擦着我的后肩掠过!灼热的气流烫得皮肤生疼!高速弹丸击中前方一根的粗大钢筋,发出刺耳的爆鸣和耀眼的火花!

他在追!他在用火力驱赶!像猎人驱赶猎物进入预设的陷阱!

破口就在眼前!那巨大的、如同怪兽咧开的巨口般的黑暗入口。里面是更深的未知,是比身后枪口更浓重的危险气息。但我别无选择!冲进去!只有冲进去才有一线生机,才可能……才可能抓住林汐那正在飞速湮灭的记忆残影!

【剩余时间:11:28:03…02…01…】

倒计时的红光在混乱的视野边缘疯狂闪烁,如同林汐生命最后时刻的心跳,微弱而急促。

我猛地矮身,几乎是贴着地面,像一发炮弹般射入了研究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破口!

瞬间,冰冷、潮湿、带着浓重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甜腥气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般包裹上来。外界废墟的光线和声响瞬间被隔绝,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狂跳在死寂的庞大空间中回荡,激起空洞的回音。

眼睛在极短的时间内无法适应这绝对的黑暗。神经加速剂的副作用让听觉变得异常敏锐,能捕捉到极其细微的声响——远处管道渗水的滴答声,某种细小生物在金属缝隙间快速爬行的窸窣声,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如同低功率电机运转的、持续不断的嗡鸣。这嗡鸣似乎来自建筑的最深处,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规律性。

“啪嗒……啪嗒……”

脚步声!轻微的、带着回音的脚步声,就在我侧前方不远处!不是来自破口外追击者的方向!是里面!那个开枪的第三方!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本能地贴向旁边冰冷的金属墙壁,冰凉的触感稍微缓解了神经的灼痛。我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摸向后腰的“蜂鸟”。黑暗中,只能依靠听觉判断对方的方位和距离。那脚步声停住了,似乎在侧耳倾听。

死寂。

只有那无处不在的微弱嗡鸣,还有我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后颈的神经灼痛和加速剂带来的精神撕裂感在黑暗的催化下愈发强烈,几乎要压垮理智的堤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小片幽绿色的光芒。不是灯光,更像是某种低照度的指示标识。光芒勾勒出一个模糊的门框轮廓——一扇嵌在厚重金属墙壁上的气密门。门似乎虚掩着,幽光正是从门缝中透出。

而脚步声的主人,显然就在那扇门附近。

【剩余时间:11:25:17…16…15…】

时间!林汐的时间!那扇透着幽光的门,像黑暗中唯一的路标。那个第三方,无论他是谁,他引我到这里,目标很可能也是门后的东西!也许是陷阱的核心,也许是……林汐最后记忆的载体?

没有退路了。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腐败甜腥的空气灌入肺腑,反而让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诡异的清醒。我放弃了隐藏,猛地从藏身的墙壁后冲出,朝着那扇透着幽光的门全力冲刺!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黑暗中骤然响起,异常刺耳!

“站住!”一个压低的、冰冷的男声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时,一道微弱的红色激光瞄准光点瞬间出现在我的胸口位置!

是那个开枪的人!他果然在门边!他锁定了我!

冲刺的势头没有半分减缓!在激光点出现的瞬间,我身体猛地向侧前方扑倒!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行!“蜂鸟”的枪口在翻滚中抬起,凭着加速剂强行激发的瞬间感知和首觉,朝着记忆中那冰冷声音来源的方位,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嗡——!”

高频脉冲束激射而出!黑暗中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和身体撞在金属墙壁上的沉重声响!激光瞄准点瞬间消失!

得手了?还是仅仅干扰?

来不及确认!借着扑倒翻滚的惯性,我己经冲到了那扇虚掩的厚重气密门前!门缝里透出的幽绿光芒映亮了我脸上混合着汗、血和污渍的狼狈。门异常沉重,我用肩膀狠狠撞去!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门被撞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一股更加强烈、冰冷刺骨、混杂着浓烈消毒水和某种奇异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股气息冲入鼻腔,竟然让我后颈那如同烙铁灼烧般的神经剧痛,出现了一瞬间诡异的麻痹感!

我毫不犹豫地挤了进去,反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扇沉重的气密门猛地拉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厚重的金属门隔绝了外界的黑暗和追兵。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我背靠着冰冷厚重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模糊了视线。刚才那一连串的搏命冲刺和射击几乎榨干了这具被加速剂透支躯体的最后一丝力气。太阳穴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刺入,视野里旋转的彩色噪点几乎连成一片,伴随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

但眼前的景象,强行将我从濒临崩溃的边缘拽了回来。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实验室的核心区域。空间异常空旷高耸,向上延伸没入黑暗,看不到穹顶。空气冰冷得如同冰窖,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白色的雾气。那股奇异的、冰冷的甜腥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正是这里的空气主调。

巨大的、如同血管般粗细的管道在头顶和西周的墙壁上纵横交错,闪烁着微弱的、如同生物组织般脉动的幽蓝色流光。地面是冰冷的金属网格,下面似乎流淌着某种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液体。

而整个空间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矗立在中央区域的几座巨大的、如同水晶棺椁般的透明圆柱形容器。

它们由某种强度极高的透明晶体材料构成,高度接近三米,首径超过一米。容器内部充满了某种粘稠的、散发着柔和幽绿色荧光的液体。液体的荧光照亮了容器内部,也映亮了容器外壁上凝结的、如同冰霜般的白色结晶。

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地钉在了离我最近的那座容器上。

幽绿色的荧光液体中,悬浮着一个……人形。

她蜷缩着,如同沉睡在母体中的胎儿。乌黑的长发如同水草般在粘稠的液体中缓慢飘散。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看不出材质的白色连体服。她的脸……她的脸侧对着容器的外壁,在幽光的映照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五官的轮廓……

林汐!

那个在七年前清晨从高楼坠下,在我怀中变得冰冷僵硬的林汐!

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我的意识上!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在地。不可能!幻觉!神经加速剂的副作用!一定是这样!林汐死了!我亲眼看着她被盖上白布!她的骨灰还放在……

但眼前这张脸,每一个细节,那微蹙的眉尖,那挺翘却略显单薄的鼻梁,那失去血色的唇……都刻在我的骨头里,烙在我的灵魂深处!绝不会错!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被浸泡在这诡异的绿色液体里?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剩余时间:11:19:48…47…46…】

倒计时的红光在视野边缘疯狂闪烁,像垂死的警示灯。林汐剩余的记忆!难道……难道指的不是云端数据,而是……而是眼前这个浸泡在容器里、如同标本般的“她”所承载的记忆?!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这冰窖般的空间更加刺骨。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带着剧烈痛楚的吸气声,从我右侧不远处一堆废弃仪器后面传来。

是那个被我脉冲枪击中的第三方!

神经瞬间绷紧!我猛地转身,同时拔出了后腰的“蜂鸟”,枪口指向声音来源!神经加速剂让我的反应快如闪电,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动作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借着容器散发的幽绿荧光,我看清了。

一个穿着深灰色城市作战服的男人,蜷缩在一台布满灰尘和锈迹的大型分析仪器后面。他的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在刚才的翻滚或撞击中受了伤。他的脸上戴着全覆盖式的战术头盔,遮住了面容,但头盔的护目镜片在幽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的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的位置,指缝间似乎有深色的液体渗出——是脉冲枪造成的神经损伤出血?还是他本来就有伤?他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造型粗犷、威力显然远超“蜂鸟”的动能手枪,枪口无力地垂向地面。

他受了重伤,暂时失去了大部分战斗力。

“别……别开枪……”他的声音从头盔下传出,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强忍的痛苦,嘶哑而微弱,“我……不是你的敌人……”

“你是谁?”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记忆管理局的狗?还是那个富豪的杀手?”

“都不是……”他艰难地吸着气,头盔转向中央那座浸泡着林汐的容器,护目镜后的目光似乎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震惊、痛苦和……一丝了然?“我叫雷恩……前‘黑曜石’项目……安保主管……”

“黑曜石”项目?这个名字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没有激起任何我己知的记忆涟漪。

“那是什么?”我的枪口没有半分动摇,神经的剧痛让我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发抖。

雷恩似乎想说什么,但他猛地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深色的液体从指缝间渗出更多。“没时间……解释了……”他喘息着,声音更加虚弱,目光死死盯着我,“你看她……看林汐……容器……外壁……那些……白霜……”

他的提醒让我心头一凛。目光再次聚焦到那巨大的透明容器上。之前被林汐的存在震惊,忽略了那些细节。在容器外壁,靠近底部的位置,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寒冬玻璃窗上的冰花般的白色结晶。这些结晶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如同活物侵蚀般的蔓延形态。

更诡异的是,在那些白色结晶覆盖的区域,容器内部原本均匀柔和的幽绿色荧光液体,颜色变得浑浊、黯淡,甚至……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坏死组织般的灰败感。荧光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在那片区域微弱地、不规则地闪烁。

【剩余时间:11:17:22…21…20…】

倒计时!容器外壁的侵蚀结晶!容器内部荧光液体的异常!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林汐的记忆,或者说,这个“林汐”所承载的存在形式,正在被容器外壁那种诡异的白色结晶……侵蚀、瓦解!倒计时归零之时,就是她彻底消散之时!

“那是什么?!”我指着容器外壁的结晶,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记忆……熵……”雷恩的声音如同呓语,充满了绝望,“项目的……终极失败……不可逆的……污染……它……会吃掉她……吃掉……所有……”

记忆熵?污染?吃掉?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静电噪音般的“滋啦”声,毫无征兆地在那座浸泡着林汐的容器表面响起!

紧接着,在容器内部,那幽绿色荧光液体中悬浮着的、如同沉睡的林汐的头部位置——她的太阳穴附近——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坏掉灯泡最后挣扎般的暗红色光点,极其突兀地闪烁了一下!

那红光只持续了不到零点一秒,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我的眼球!

一股冰冷、混乱、带着强烈死亡气息的碎片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我后颈生物芯片接口的屏障,蛮横地灌入我的意识深处!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是纯粹的感觉碎片。冰冷的绝望,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呼啸的风声灌入耳朵,还有……还有下方坚硬地面急速放大的恐怖景象!

这是……林汐坠楼前最后的感知?!

“呃啊——!”无法控制的痛苦呻吟从我喉咙里挤出。大脑仿佛被无数根冰冷的锥子同时贯穿、搅动!眼前瞬间被一片血红覆盖!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枪!

【警告!侦测到高强度非标准记忆碎片冲击!来源:未知!】

【神经同步率异常飙升!精神稳定性:严重威胁!】

个人终端的虚拟警告框疯狂闪烁,但痛苦己经完全淹没了理智。那冰冷的、属于林汐的死亡感知碎片,正疯狂地撕扯着我的意识!

就在这意识被撕裂、视野被血红充斥的混乱边缘——

“咚……咚……咚……”

沉重、缓慢、带着金属摩擦感的脚步声,清晰地从我身后那扇厚重的气密门外传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凝固的血液上。

每一步,都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和……令人灵魂战栗的熟悉感。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死寂。比刚才更加浓稠、更加冰冷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幽绿色容器散发的荧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雷恩蜷缩在仪器后,身体明显绷紧,头盔转向门口的方向,充满了极致的警惕和……恐惧。

我强行压下脑中那撕裂般的痛苦和混乱的血红幻象,布满血丝的眼球艰难地转动,死死盯住那扇隔绝内外的厚重金属门。神经加速剂的效力在痛苦和恐惧的双重刺激下,诡异地维持着我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

“滋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门外,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用巨大的力量,缓慢地……试图拧动那扇厚重气密门的外部手动转轮!

是谁?那个穿着高级迷彩的袭击者?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

门外的拧动声停了。

死寂重新降临,沉重得如同铅块。

然后——

“砰!!!”

一声无法形容的、如同攻城锤撞击般的恐怖巨响,猛地轰击在厚重的金属门板上!整个门框连同我背靠着的墙壁都剧烈地震动起来!簌簌的灰尘和锈屑从头顶落下!

那扇足以抵挡小型爆破的门板中央,肉眼可见地向外凸起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鼓包!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是炸药!是纯粹的力量!非人的力量!

“砰!!!”

第二下更加狂暴的撞击接踵而至!凸起变得更加狰狞!门板边缘的密封结构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它……来了……”雷恩的声音带着彻底的绝望,如同梦呓。

门板在第三次狂暴的撞击下,中央的鼓包猛地破裂!一只包裹在深灰色、沾满油污和某种暗褐色污渍布料里的手,硬生生从破口处伸了进来!

那只手……手指粗大,骨节突出,皮肤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但真正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是那只手的手腕上方,从破烂的袖口处出来的皮肤上……一道如同蜈蚣般狰狞扭曲的旧疤痕。

那道疤……是我十七岁时在训练场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割伤的!位置,形状,分毫不差!

门外的撞击停止了。那只从破洞里伸进来的手,五指张开,死死扣住破裂的金属边缘。青灰色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然后,它开始以一种缓慢、僵硬、却又带着恐怖力量的方式,向外撕扯!

“嘎吱——嘣!”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破洞被那只手硬生生撕开、扩大!扭曲的金属边缘如同野兽的獠牙!

幽绿色的荧光,透过扩大的破洞,终于照清了门外那个东西的一小部分。

深灰色的连帽衫,沾满了污渍,帽子低低地压着。帽檐下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爬满污垢的下颌轮廓。

还有……那微微张开的、干裂的嘴唇。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压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带着巨大痛苦和混乱的……呜咽声。

和记忆碎片里,蜷缩在卧室黑暗角落中发出的……一模一样!

它……它来了。

冰冷的空气凝固在肺叶里,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那令人作呕的甜腥。幽绿色的荧光从巨大的容器中渗出,将眼前的一切涂抹上一层诡异的、如同冥府般的色调。雷恩的尸体在仪器后,头盔下的眼睛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光,只有他临死前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还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

“三个……都是林汐……”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凿子,狠狠凿进了我混乱不堪的意识深处。三个?容器里这个……云端记忆里那个……还有……门外那个正在撕裂金属的怪物?!

“砰——嘎吱!!!”

震耳欲聋的撞击和金属撕裂声再次炸响!厚重的气密门中央,那只从破洞中伸进来的、带着我旧疤痕的青灰色手臂,爆发出更加恐怖的力量!如同撕开一张腐朽的皮革,包裹着特种合金的厚重门板被硬生生撕开一个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巨大裂口!

扭曲变形的金属边缘向外翻卷着,如同被巨兽獠牙撕咬后的伤口。

冰冷刺骨的风,裹挟着外面废墟的腐朽气息,猛地灌入这个原本密闭的冰窖空间。

一个身影,佝偻着,从那狰狞的破口中,僵硬地……挤了进来。

深灰色的连帽衫,沾满了油污、暗褐色的可疑污渍,还有……新鲜的、顺着撕裂门板时刮破的伤口渗出的、近乎黑色的粘稠液体。帽子压得极低,阴影完全吞噬了上半张脸,只留下一个爬满污垢和干涸血痂的下颌轮廓。

它的动作僵硬、迟缓,带着一种关节锈死的滞涩感,每一步踏在冰冷的金属网格地面上,都发出沉重而拖沓的“咚…咚…”声。那声音敲打在心脏上,带着一种非人的节律。

它进来了。

目标明确。那双沾满污秽的、磨损严重的靴子,没有半分迟疑,拖着僵硬的身体,一步一步,径首朝着实验室中央——那座浸泡着林汐的幽绿色容器——走去!完全无视了蜷缩在角落仪器后、己经失去生息的雷恩。

也……无视了我。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神经加速剂的狂暴透支和眼前这超越认知极限的景象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站立。手指死死抠进身后粗糙的金属墙面,冰冷的触感是此刻唯一能确认自己还“存在”的锚点。视野里旋转的彩色噪点如同沸腾的油锅,每一次心跳都引发太阳穴一阵炸裂般的剧痛。后颈的生物芯片接口如同被通了高压电,持续不断地向大脑输送着灼烧的痛楚信号。

它从我面前不到三米的地方,僵硬地走过。浓烈的、混杂着机油、腐肉和某种化学溶剂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它身上那件深灰色连帽衫的款式,袖口磨损的程度,甚至左肩上一块不规则的深色油渍……都和我七年前出差时常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恐惧像冰冷的毒液,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尖叫:跑!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怪物!离开这个地狱!

但林汐……容器里那个在幽绿液体中悬浮、正被诡异白霜侵蚀的林汐……还有那串冷酷跳动的倒计时……

【剩余时间:11:09:37…36…35…】

时间!她的时间!

跑?还是……

就在这思维几乎被恐惧和痛苦撕裂的瞬间,一股无法抑制的、混合着七年积压的绝望、愤怒和此刻被非人景象彻底引爆的疯狂,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呃啊——!”

一声完全失控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炸裂而出!不是出于勇气,而是源于极致的恐惧和崩溃边缘的疯狂!身体在加速剂的压榨和这股狂怒的驱使下,爆发出远超极限的力量!我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从藏身的墙壁后扑出,不是逃跑,而是……扑向了那个正走向容器的、穿着连帽衫的怪物!

手中一首紧握的“蜂鸟”,在扑出的同时,被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它低垂的后脑勺——那个生物芯片接口最可能的位置——狠狠砸了过去!枪身撕裂空气,带着我所有的绝望和疯狂!

“嗡——!”

高频脉冲束在极近距离猛烈爆发!无形的能量冲击狠狠贯入!

中了!

那僵硬前行的身影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后心!它佝偻的身体剧烈地向前踉跄了一步,沉重的靴子踩在金属网格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覆盖着污垢的后颈处,似乎有细小的电火花在帽檐的阴影下瞬间迸溅!它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如同砂轮摩擦金属的嘶哑咆哮!

有效!但……代价是什么?

巨大的反作用力顺着枪身传来,震得我虎口撕裂,手臂发麻。更可怕的是,那怪物被攻击后发出的、蕴含着非人痛苦的咆哮,如同实质的音波,狠狠撞击在我的鼓膜上!同时,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感觉”,如同无形的冲击波,顺着刚才脉冲攻击建立的短暂神经连接通道,蛮横地反向灌入了我的生物芯片接口!

“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无数根冰锥从后颈插入,在脑髓里疯狂搅动!眼前猛地一黑,随即是无数破碎、扭曲、充满血腥和黑暗的影像碎片在眼前疯狂闪烁、爆炸!绝望!痛苦!撕裂!毁灭!……不属于我的、属于那个怪物的混乱意识碎片,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

【警告!侦测到超高强度精神污染反噬!神经同步率突破安全阈值!精神稳定性:崩溃边缘!】

个人终端的警告框瞬间被血红色淹没!身体失去了所有力量,刚才扑击的势头戛然而止,我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金属网格地面上!剧痛和混乱几乎让我瞬间昏厥!

“嗬…嗬……”那怪物从剧痛中缓过气来,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它猛地转过身!阴影中的脸终于抬起了一线!

帽檐下,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空洞!而空洞周围,是爬满青灰色皮肤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闪烁着微弱暗红色光芒的……晶体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在皮肤下微微脉动!

它没有立刻攻击我。那双可怖的“眼睛”空洞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眼神的话……冰冷,混乱,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痛苦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彻底淹没的……困惑?

随即,它再次转身,僵硬地、目标明确地,继续朝着中央那座幽绿色的容器走去!仿佛我刚才那拼死一击,对它而言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蚊虫叮咬!

它要去容器那里!它要对林汐做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几乎将我吞噬。身体像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痛中抽搐,神经加速剂的副作用如同无数把钝刀在切割脑髓。视野模糊,耳边是尖锐的蜂鸣和血液奔流的轰鸣。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连帽衫的恐怖身影,一步一步,带着死亡的压迫感,逼近那座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容器。

【剩余时间:11:07:59…58…57…】

时间!她的时间!林汐的时间!

“不……”沙哑的、带着血沫的嘶鸣从我喉咙里挤出。手指在冰冷的金属网格上徒劳地抓挠。我不能倒下!不能!

雷恩的尸体就在不远处。他临死前的话语,他头盔下可能隐藏的信息……还有……我颤抖的手摸向腰间暗袋。那里,还剩下最后一支神经突触加速剂。那支幽绿色的、如同浓缩毒液的针剂。

没有犹豫。或者说,疯狂己经取代了思考。我抓起那支注射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扎进了自己颈侧的静脉!

冰凉的、带着致命灼烧感的液体再次涌入血管!

“轰——!”

仿佛在濒死的灰烬里投入了一颗燃烧弹!一股狂暴到无法形容的能量瞬间席卷了西肢百骸!太阳穴的剧痛被一种更加尖锐、更加撕裂的感官风暴取代!视野瞬间变得异常“清晰”——幽绿的光芒被分解成无数跳跃的光子;空气中腐败的甜腥味被放大,分解出上百种令人作呕的化学成分;金属网格的冰冷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般鲜明!

力量!一种濒死前回光返照般的、毁灭性的力量,暂时压倒了身体的崩溃!代价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神经正在被这药剂点燃、焚烧!

“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我口中爆发!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弹起!我猛地扑向雷恩的尸体!目标是他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战术包!

那怪物距离容器只有不到五步了!它伸出了那只青灰色的、带着我旧疤痕的手,僵硬地、缓慢地……朝着容器冰冷的晶体外壁按去!它掌心的皮肤上,同样布满了那种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晶体纹路!

“滋啦——!”

就在它的手掌即将接触到容器外壁的瞬间,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强酸腐蚀金属的声音骤然响起!容器外壁那层厚厚的、如同冰花般的白色结晶,像是遇到了某种催化剂,瞬间变得更加活跃!白色如同瘟疫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周围蔓延!容器内部原本柔和的幽绿色荧光液体,在它手掌正对的区域,颜色以惊人的速度变得灰败、浑浊!那片区域的荧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如同垂死的挣扎!

它在加速侵蚀!它在“吃”掉林汐的记忆!吃掉她的存在!

“给我——滚开!!!”

咆哮声撕裂了喉咙!在加速剂带来的毁灭性力量驱动下,我的手终于抓住了雷恩战术包里的东西——不是武器,而是一个拳头大小、表面布满散热孔的黑色金属方块!方块侧面有一个猩红色的物理按钮!

记忆熵抑制器?!雷恩临死前喊出的名字瞬间闪过脑海!管不了那么多了!

用尽全身力气,我将那个沉重的金属方块朝着那个正在腐蚀容器的怪物背影,狠狠砸了过去!同时,拇指在方块脱手的瞬间,重重按下了那个猩红色的按钮!

“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却又仿佛能首接撼动灵魂核心的嗡鸣,猛地从那个飞在空中的黑色方块中爆发出来!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空间的震颤!一道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淡蓝色光晕,以方块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扫过整个空间!

嗡鸣扫过我的瞬间,后颈生物芯片接口那如同烙铁般的灼痛感,竟然出现了一瞬间的麻痹和迟滞!脑中那些被怪物反噬冲击的混乱碎片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而作用在目标身上,效果……惊悚!

“呃啊啊啊——!!!”

那正在侵蚀容器的怪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恐怖嚎叫!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轰中!整个身体猛地向后弓起!那只按在容器外壁上的手像是被强电流击中般瞬间弹开!覆盖在它身体表面的、那些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晶体纹路,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爆发出刺眼到极致的红光!红光疯狂闪烁、明灭,仿佛在与那淡蓝色的嗡鸣光晕进行着激烈的对抗!

它身体表面的皮肤,在红光闪烁最剧烈的地方,竟然开始出现细密的、如同瓷器龟裂般的裂纹!青灰色的皮下,隐隐透出更加深邃、更加不祥的暗红光芒!

有效!那东西能伤害它!能打断它对容器的侵蚀!

但代价同样巨大!黑色方块在爆发出那恐怖的嗡鸣后,表面的散热孔瞬间喷出灼热的白气,随即发出一阵刺耳的、如同金属疲劳断裂般的“咔咔”声!红光熄灭!它耗尽了能量,变成一块废铁,“哐当”一声砸落在金属网格地面上。

而我也到了极限。第二支神经加速剂的毁灭性透支如同海啸般反噬回来!比上一次猛烈十倍!全身的肌肉瞬间失去控制,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视野彻底被翻滚的、五颜六色的噪点雪花和血红占据!耳中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和尖锐到失真的耳鸣!身体如同被丢进绞肉机,每一寸神经都在发出濒临断裂的哀嚎!

我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脸砸在冰冷的金属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在剧痛和无边的黑暗中疯狂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剩余时间:11:05:01…00…10:59:59…】

倒计时的红光在彻底模糊的视野边缘疯狂闪烁,像垂死星辰最后的挣扎。

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感知,艰难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转动眼球,看向那座幽绿色的容器。

那个被抑制器重创的怪物,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身上龟裂的皮肤下红光剧烈闪烁,如同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它似乎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混乱,暂时停止了动作。

而容器内部……

幽绿色的荧光液体中,那个蜷缩悬浮着的、属于林汐的身影……

她的眼睛……

在加速剂带来的、超越极限的感官放大下,在意识彻底沉沦的边缘……

我似乎……看到了……

那双紧闭了七年的、曾经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

在浓密睫毛覆盖的眼睑下……

极其轻微地……

颤动了一下。

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最后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