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林遇在海堤上找到了那枚被潮水磨圆的玻璃。它躺在湿沙里，像一滴凝固的晨光。他把玻璃揣进兜里，听见背后有人踩着水花走来。
“又是你。”来人说。声音沙哑，却带着笑。
林遇回头，看见女人穿着他的旧衬衫，下摆被风吹得鼓起，像一面残破的帆。他们分手三年，衬衫却留了下来，如今套在另一个人身上，竟毫无违和。
“陈笙，”他喊她名字，像喊一个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不知道。”陈笙踢了一脚浪花，“我只是睡不着，走着走着就到了。”
他们并肩坐下，中间隔着半臂距离，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远处灯塔的光扫过海面，每一次旋转，都在他们脸上留下一道短暂的银边。
“你兜里有东西在发光。”陈笙忽然说。
林遇摊开掌心，那枚玻璃沾着沙粒，在晨光里折射出淡青色的纹路。陈笙伸手碰了碰，指尖沾了水汽。
“像你的眼睛。”她评价。
林遇没接话。三年前他们最后一次吵架，陈笙把家里所有玻璃杯都摔碎了，说这样林遇就再也找不到完整的自己。现在她却夸一颗碎玻璃像他的眼睛。
潮水涌上来，打湿他们的脚踝。陈笙打了个哆嗦，林遇脱下外套搭在她肩上。动作太自然，仿佛这三年不过是一个漫长的夜晚，而他们刚刚醒来。
“我明天要走了。”陈笙说，“去漠河，看极光。”
林遇数着心跳，一下，两下。他想起他们曾经计划过无数次旅行，最北只到过城南的湿地公园。那时他们刚毕业，口袋里凑不出一张硬座票钱，却敢在出租屋里挂一张世界地图，用红笔圈出所有想去的地方。
“极光有什么好看，”他听见自己说，“不过是带电粒子撞大气层。”
陈笙笑了，肩膀微微发抖：“你还是这样，什么都想解释。”
天边的云层开始燃烧，第一缕阳光像剑一样劈开海面。林遇突然抓住陈笙的手腕，玻璃碎片硌进两人掌心，细小的疼。
“如果我现在说别走，”他声音发紧，“你会留下吗？”
陈笙望向远处，一艘渔船正破开金红色的水面。船头站着个小孩，挥舞着红色塑料袋，像挥舞一面旗帜。
“记得我们第一次看日出吗？”她反问。
林遇当然记得。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冬天，穷得只剩两包泡面，却通宵走到海边，只为验证一个谣言：冬至的日出会从海平面正中间跳出来。结果那天大雾，他们只等到一只搁浅的鲸鱼。鲸鱼的眼睛像两口井，映着他们渺小而清晰的倒影。陈笙当时说，如果鲸鱼死了，她就把名字改成“鲸落”。后来鲸鱼被潮水带走了，她也没改名。
“你欠我一场日出。”陈笙抽出手，掌心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红痕，“今天还我。”
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时，林遇从兜里掏出第二样东西——一张车票，终点站漠河，发车时间今晚十点。陈笙的呼吸停了一拍。
“我买了两张。”林遇说，“但如果你想一个人去……”
陈笙用吻打断了他。咸涩的，带着海风和眼泪的味道。灯塔的光第三次扫过他们时，她低声说：“你知道吗？鲸鱼其实是游到深海才死的。”
他们起身往堤岸走时，潮水追上来，卷走了那枚玻璃。陈笙回头望了一眼，什么都没说。林遇却知道，它会在某个夜晚被另一个失眠的人捡到，再次成为某段故事的起点。
第七次日出后，他们终于学会了不再用告别来证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