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守灵人

2025-08-24 2396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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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收到那封泛黄的信笺时,正蹲在复旦大学的梧桐树下翻看《明史》。信封用火漆封口,暗红印章像是凝固的血,上面刻着家族徽章——我从父亲墓碑上见过这纹样。

"曾孙辰,归。"毛笔字力透纸背,墨色洇开处像有活物在蠕动。身后传来三轮车的铜铃声,老校工推着装满银杏叶的竹筐经过,枯叶在他腿间簌簌作响,我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每片落叶都有它的归处。"

那夜我梦到祖宅。青石板路尽头的祠堂亮着微弱的油灯,神龛上的曾祖母牌位突然睁开双眼,瞳仁里倒映着我小时候偷吃供果时的怯懦模样。

回程的绿皮火车经过秦岭时下起暴雨。雨水顺着车窗缝隙渗进来,和爷爷旧时的咳嗽声混成一片。车厢里有人念叨着"闰月的雨总带着灵异",我摸着裤兜里那块温热的玉佩,想起二十年前爷爷带我去淘古董铺子,怎么也不肯脱手的宝贝。

老宅的檀木大门比我记忆中更黑。管家老李佝偻着腰来开门,铜环碰撞的闷响惊醒了檐角的铜铃,一串清脆里裹着呜咽。庭院里的夹竹桃开得正盛,花瓣沾着露珠衬得血色更浓,我突然想起幼时被竹枝划破手指,曾祖母用这花瓣止血的往事。

"老爷在等您。"老李沙哑的声音惊飞了堂屋檐下的燕子,它们盘旋着冲进暮色里。

祠堂里弥漫着线香和潮湿木头的气味。爷爷坐在八仙桌旁,暗红的光线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尊被岁月风化的佛像。他手里着那块玉佩,青玉的光泽在褶皱间跳动,竟透出一丝活气。

"辰儿,你知道咱们曾家祖上的事吗?"他突然问。火盆里的碳火噼叭一声,惊得墙上的族谱簌簌发抖,那些名字背后,枯黄的纸页里藏着多少未被言说的秘密?

"我带你去个地方。"爷爷的声音突然没了气力,他颤巍巍地站起身,蜡烛的火苗在他身后摇曳,映得他背影忽明忽暗。我跟在他身后穿过月洞门,脚底的青石板泛着冷光,像要将往事封印其中。

"这是你曾祖母的嫁妆。"昏暗的光线里,爷爷打开地窖的木门,陈年酒香混着腐朽气息扑面而来。窖壁上挂着的竹编火把忽明忽灭,照出一只生了暗青苔藓的檀木匣子,它沉睡在窖底的角落,仿佛被时光遗忘。

爷爷颤抖的手刚要触碰木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老李苍老的声音从门缝挤进来:"老爷,后山的祠堂出事了!"烛火在爷爷的胡须上跳跃着,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变故。

祠堂的后堂里弥漫着刺鼻的铁锈味。月光透过雕花木窗,将曾祖母的石像切割成诡异的暗影。她的额间有道血痕,像是从沉睡中醒来时不小心擦伤的。我摸向那处伤口,指尖触到温热的,竟真的有鲜血正从石缝中渗出。

"这石像...它活了?"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像是被吓到的雏鸟。老李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他慌乱地摇头,口中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别怕。"爷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沉稳,他从袖口摸出那块玉佩,轻轻放在石像脚下的暗格里。刹那间,整个祠堂的灯光突然齐齐亮起,石像的身体表面浮现出层叠的纹路,像是被岁月冻结的江河在苏醒。

"这是守护的契约。"爷爷的声音在这光影交织中变得愈发沧桑,"曾家每代长孙都要以血祭神,才能遏制这股力量。"他解下腰间的佩刀,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爷爷,不能!"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渺小,却无法阻止爷爷挽起袖口的动作。他手腕上的青筋在刀刃下绽开,鲜血滴落在石像脚下的玉佩上,瞬间化作朵朵血色莲花。

祠堂的木梁突然发出嘎吱声,像是在承受某种无形的重量。石像的眼睛缓缓睁开,黑色的瞳仁里倒映着爷爷的身影,竟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懵懂。

"这是...我的子嗣?"石像的声音在空洞的胸腔里回响,像是从远古传来的低语。爷爷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摇摇晃晃地靠在神龛上,嘴角泛起满意的微笑:"她终于认出家族的味道了。

守护契约激活后的第三天,后山林子传来野物哀嚎声。老李在月光下发现第二具尸体,咽喉被撕开的伤口还在渗血,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该死,黑月岭的狼群又过界了!"猎户老周蹲在血泊边咒骂,他腰间的火铳突然炸膛,火星溅在石像脚下的莲花上,瞬间化作焦黑的灰烬。

"不是狼。"我蹲在脚印旁辨认,月光下砂石反射出奇异的光晕,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鳞片在移动。祠堂方向突然传来铜铃巨响,石像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血色,像是被唤醒的巨兽。

"是它们。"爷爷枯瘦的手指紧攥着玉佩,青玉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像是要将隐藏的真相吐露出来。

院墙外传来低沉的嘶吼声,像是无数野兽在争抢猎物。我摸向腰间的朴刀,却发现刀柄己经被不明的黏液腐蚀,只剩下半截锈铁在手心泛着冷光。

"用这个。"老李从背后递来那柄生了暗青苔藓的铜锁,在月光下闪着冰冷的寒光,"当年你太爷就是用它锁住的怪物。"

"守灵人必须首面怪物。"爷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他指着石像脚下的暗格,血色莲花正在迅速枯萎,"当最后一瓣凋零,契约就会失效。"

朝霞染红山岚时,祠堂前的空地上弥漫着焦糊味。石像的双目紧闭如睡,额间的血痕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爷爷蜷缩在神龛阴影里,灰白的胡须沾满干涸的血渍,只剩微弱的气息。

"辰儿,铜锁上的铭文...是打开封印的钥匙。"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冰凉的指尖将最后的力气传递过来,"记住,守护不是禁锢。"

我跪在石像脚边,指尖轻抚铜锁表面的符文。随着第一缕阳光穿透檐角铜铃,那块玉佩突然浮空而起,在空中旋转出诡异的轨迹,像是被唤醒的精灵。

"曾家的血脉..."石像的双目缓缓睁开,这次倒映出的是我惊愕的面容,"千年的孤独,终于找到归处了。"

院墙外传来林鸟的啼鸣,新的日子开始了。我望着那块飘浮的玉佩,突然想起爷爷临终时的话:"有些东西,不能永远活在暗处。"铜锁的齿牙在晨光中闪烁,像是在等待某个注定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