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铜雀巷

2025-08-24 2419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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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将铜雀巷冲刷得空无一人。

林狸提着海棠色裙裾冲进林府朱漆大门时,门楣上的铜环正滴着第三十七滴水。她把怀里的素白包袱按在胸口,指尖触到冰凉的信纸——那是从宫中传来的赦书,父亲大人终于同意她归家。

"小姐......"老嬷嬷的惊呼被哗啦啦的雨声吞没。林狸踩着水洼往里奔,裙摆溅起的泥浆浸透了绣鞋。她记得祖母从前总说,林府的雨天带着桂花香,可现在只有冷冽的铁锈味。

穿过五进院落时,她看见父亲站在梧桐树下。青石板路上积水漫过他京靴的鞋面,雨水顺着官帽的流苏滴落,砸在她脚边的水洼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父亲。"林狸屈膝行礼,发髻上的银簪滑落,在青石板上弹出清脆的声响。

林肃却只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转身往书房走去。雨水顺着他的衣摆滴落,在门槛处汇成一条细流。林狸望着那道背影,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林野就是这般决绝地转身离开。

祖母的藏书阁永远弥漫着陈旧的檀香味。林狸站在高大的书架前,指尖轻轻抚过那些雕花木柜。密信藏在《山海经》第二十三卷的夹层里,泛黄的纸张触感冰凉。

"你还是来了。"苍老的声音惊得她打了个哆嗦。

祖母靠在雕花藤椅上,枯槁的手指着佛珠。她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那孩子......和他父亲长得很像。"

林狸蓦地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祖父的画像。同样的剑眉星目,同样的冷峻面容,只是画中人眼底多了一抹温柔。

"祖父......他真的背叛了家族?"她咬着下唇,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祖母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父亲年轻时,曾为林家立下赫赫战功。但功高震主的事,向来危险......"

窗外突然传来惊雷,林狸手中的密信险些被风卷走。她看见纸张上洇开的墨迹——"边境紧急军情速递......林肃意图谋反......速至京城......"

暴雨在深夜达到巅峰。

林狸踩着水洼冲进后花园,月洞门上的铜环在风中摇晃。她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林野就是站在这扇门前,把染血的家书交到她手中。

"林肃意图谋反,我必须去边境......"他眉宇间带着少年特有的坚毅,"等我回来,我们就去岭南种梅。"

林狸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模样——哭肿了眼睛,却死死攥着他的袖口不放。首到管家冲出来高喊"老爷发现密信了",林野才挣脱开,翻过院墙消失在雨幕里。

此刻她摸索着推开那扇木门,积年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阁楼角落堆着的旧箱子突然发出嘎吱声,林狸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撞翻了身后的烛台。

火光在瞬间熄灭。

当林狸再次睁开眼时,檀木梁上的琉璃灯正摇曳着昏黄的光。她躺在祖母的床榻上,腕间的玉镯硌得生疼。

"你醒啦。"林清羽的声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林狸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他按住肩膀。少年的眼眸深邃如渊,握着她的手突然用力:"姐,你不是想见他吗?"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己是二更天。林狸忽然想起密信最后残缺的半句——"......肃逆子林清羽勾结敌军......"

"弟弟......"她艰难地开口,"祖父的叛国罪状......"

林清羽的指尖突然收紧,力道大得让她的骨头咯吱作响:"父亲说,等你回来,就会把真相告诉你。"

祖母在第三日的晨雾中阖上双眼。

林狸跪在灵堂中央,怀里的密信被汗水浸透。她看见林肃站在檐下,身后的屏风上画着梧桐与凤凰。

"老爷......"老嬷嬷的哭腔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小姐说......说要有大事发生。"

林肃的目光掠过林狸,停留在她身后的祖母灵位上。良久,他才轻声开口:"把真相告诉她吧。"

林清羽从屏风后走出,手中握着半截折断的玉佩。林狸认得那是林野的贴身信物,十年前他离开时,曾把完整的玉佩留给自己。

"姐,"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林野根本没死......"

当林狸冲出林府时,巷口的更夫正在喊"丑时三刻"。她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裙摆被雨水打湿,贴在腿上冰凉刺骨。

城北的月华门在雨中显得阴森可怖。守门的军士拦住她时,林狸看见城门下堆叠的尸体——那是被乱箭穿心的尸体,胸前还插着林家的家徽。

林狸的腿一软,跪在雨水中。她看见尸体旁的玉佩,一半在血泊里,一半被污泥掩埋——那是完整的凤凰玉佩,与林野当年赠予自己的那半完美契合。

雨丝突然变得滚烫,顺着她的脸颊流淌。林狸仰起头,让暴雨冲刷自己的脸庞,首到分不清是泪是雨。

一周后,林府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林狸站在铜雀巷尽头,看着火光吞噬了记忆中的雕梁画栋。林肃与林清羽的尸体被发现时,手中紧握着那封密信——上面赫然写着"林肃逆子林清羽勾结敌军......"

"小姐。"老嬷嬷在身后轻声唤她。

林狸转身,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玉佩上凤凰的双翼浸着血迹,却依然栩栩如生。

"把它埋在后花园的梅树下吧。"她轻声说,"每年冬天,都要给它浇一壶梅花酿。"

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十年前那个雨夜的景象突然在眼前重现——林野转身离去的背影,月洞门上摇晃的铜环,还有他眼中尚未熄灭的火焰。

巷口的酒肆新来了个说书先生,每日傍晚都对着酒客们讲述林家的故事。人们说那林家小姐疯了,总在雨天抱着破旧的包袱发呆。

可每当暴雨来临,铜雀巷的居民们总能看见一个红衣女子立在雨中。她的发髻别着银簪,腕间玉镯叮当作响,怀里的包袱系着素白的绳结——那是林家女子出嫁时才用的样式。

只是没人知道,那个包袱里藏着半块玉佩和一封密信。玉佩上凤凰的双翼浸着血,密信的墨迹却始终未干。

而林狸总在雨停时转身离开,银簪在发间闪烁着冷光,就像十年前那个雨夜,林野转身时剑柄上滴落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