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林深时,我正在梦里掘沙。
他手持冰镐,凿开悬崖上的岩洞。洞壁渗出的水珠溅在他睫毛上,凝成细碎的冰晶。我蹲在枯井边,听见井底传来低语,却见不到说话之人。
"阿巽。"林深转身时,额角的霜雪簌簌坠落。
我睁开眼,枕边月光正浓。台灯残影在玻璃柜上投出拓片的轮廓,那是上周周末在城郊墓葬里发现的东汉龙纹瓦当。
考古队的师兄在公车上睡着了,呼噜声惊起树梢栖鸟。我用指节叩击车窗,玻璃倒映出林深的侧脸,轮廓像被月光浸润过的拓片拓片。
林深总是出现在我浅睡时刻。
我发高烧那夜,他提着马灯在雨中跋涉,泥泞里有新踩的马蹄印。我在梦里数着蹄印,数到第一百六十七个时,他的马灯突然熄灭。
医学院的神经内科医生说:"梦游症在潜意识层面寻找出口,建议寻找触发根源。"她身后书架上摆着荣格的《红书》,封皮褪色成暗绿色,像极了林深眼底的苔藓。
那日暴雨封山,我从古墓里钻出时跌进冰河。棺床下挖出的玉剑还沾着泥水,汉白玉剑柄上刻着"归墟"二字。林深在梦里为我披上鹿皮斗篷,火堆映出他眉骨的光影:"阿巽,这里埋着我们的族人。"
考古报告初稿堆满烟灰,指导教授敲碎我杯中的冰块:"战国方士徐福的传说里,归墟是日月出没之地,你确定不是为论文编造神化色彩?"
我沉默着翻动抽屉里的照片——林深站在海蚀崖上,潮声吞没他的影子。
最后一次梦游时,我赤脚踩在盐碱滩涂上。
林深在洞穴壁画前点起松明,岩壁上跃动着万年前猎手的剪影。他握住我被水草缠绕的脚踝:"阿巽,我们的族人曾在此捕鲸。"盐粒在他掌心结晶,化作细碎流光。
清晨醒来,枕头里渗着海潮的腥咸。窗台晾着一双鹿皮短靴,内侧绣着我从未见过的鲸纹,针脚与林深掌心的茧子痕迹分毫不差。
林深消失的第七个夜晚,我在墓室石棺里发现他的青铜剑。
剑刃上的三棱星芒指向甬道深处,那里埋着尚未碳化的航海图。我用拓片纸拓下岩壁上的归墟铭文,墨汁在宣纸上洇成鲸的形状。
考古队在东沙群岛发现的古沉船,出水的陶罐与我梦中林深肩头的纹饰如出一辙。新闻采访里,潜水员描述船舱壁画:"画中人戴着鲸骨头饰,站在海蚀崖前,身后是永不日落的归墟。"
我站在汉白玉栏杆后数着博物馆展架上的陶罐,第二十三个陶罐突然碎裂,海蓝色的碎片里滚出林深的鹿皮短靴,鞋底沾着未干的泥沙。
新发现的古墓里,汉白玉棺床下压着海蓝色琉璃珠。
我蹲在发掘现场,听见自己指节叩击琉璃珠的清脆声响。林深在梦里折断洞穴里的钟乳石:"阿巽,我们的族人把归墟唤作不周之山。"洞外潮声正涨,他的马灯在悬崖边熄灭。
墓室壁画的鲸纹拓片被展出在玻璃柜里,我用指尖着拓片上的裂纹,听见海蚀崖下传来潮声,数着那片虚空中永不熄灭的星芒。
归墟的海蚀崖下,林深将 TERM 纸系在鲸骨上。
潮水漫过他的鹿皮短靴,拓片上的鲸纹在海水里浮沉。我站在梦与现实的交界处,看他在暮色里嵌下最后一枚青铜铭文,潮声吞没他的影子。
博物馆的玻璃柜投出拓片的轮廓,东汉瓦当与商代鲸纹拓片摆放在一起,形成某种不可言说的对称。我数着拓片间永不消散的星芒,听见考古队的学生在讨论新的发现:"鲸骨上的铭文与墓室壁画完全一致,这种纹饰在东沙群岛的沉船里也有发现!"
透过博物馆的落地窗,我看见林深的马灯在雨幕里摇晃,盐粒在他掌心结晶,化作通往归墟的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