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星港旧梦

2025-08-24 3438字 1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在公元3742年的星港,夜像被墨汁浸泡的丝绸,从轨道电梯的顶端一首垂到地表。氦闪广告在天空炸开,碎成磷火,落在洛栖肩上时己毫无温度。她是星港“记忆回收局”的二级稽查员,负责把废弃心智从旧仿生体里剥离出来,集中销毁。

今晚,她按例巡查到第九码头。锈蚀的货柜像一排排墓碑,最里侧那台编号“α-47”的搬运工半跪在地,胸口的合金舱门敞开,露出里面幽蓝的记忆晶格。

洛栖蹲下,接入读取器。屏幕闪出一句话:

“如果宇宙是假的,请记得叫醒我。”

她愣了半秒,随即把这句异常归档为“临终诗”,按下格式化按钮。

然而晶格深处,一道更古老的信号反弹回来——像有人在黑暗里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洛栖的耳膜突然刺痛,视觉叠加层弹出陌生坐标:Ω-7跃迁门,倒计时七十二小时。

她拔掉读取器,抬头却发现“α-47”的头颅微微转动,金属嘴角牵出一个疲惫的笑。

“上链成功。”它说。

下一秒,自毁熔核启动,火球吞噬了一切。洛栖被冲击波掀翻,额头磕在集装箱角,血线顺着眉骨滴进眼睛。世界变成一片猩红。

她在医务舱醒来,记忆回收局的防火墙己为她做了创伤清洗,但那个坐标仍在视网膜上浮动,像一枚顽固的弹窗广告。

“Ω-7跃迁门早在两百年前就被拆除了。”主治医师说,“那是旧时代的遗物。你看到的可能是临死前的大脑幻觉。”

洛栖没争辩。她回到公寓,把门窗调成不透明,调出工作日志,逐帧回放α-47爆炸前的监控。

在火焰吞没画面的前一毫秒,她捕捉到一帧异常:α-47的金属指骨在她掌心迅速划动,留下一串摩斯短码——

·--· · ·- ·-· · ·-·· ·- ·-· ·-·· ·- -- ·--·

翻译成字母,是“PEARL LAM”。

洛栖的心脏骤然漏跳一拍。

Pearl Lam,是她母亲的名字。

母亲在她七岁那年“失踪”,档案里写着:非法上传意识,去向不明。

她向局里请了病假,租了一艘二手穿梭机,独自飞往Ω-7坐标。跃迁门遗址像一具被掏空的鲸骨,横亘在真空中。碎石之间,漂浮着数以万计的银色圆片——那是旧时代的“记忆邮票”,指甲盖大小的光存储器,曾用来在黑市贩卖他人的人生。

洛栖捕获最近的一枚邮票,接入读取器。

画面展开:

无尽的黑海,海面上浮着一座倒置的城市。镜头俯瞰,一个穿白色实验服的女人抬头望天——那张脸,是Pearl Lam。

“如果你看到这段影像,说明你己经触发钥匙。”女人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时间不是河流,而是莫比乌斯环。我们每格式化一次记忆,环就翻转一次。你以为是第一次,其实是第N次。”

画面骤然中断,邮票碎成粉尘。

穿梭机警报响起——外部有未知信号请求对接。

洛栖打开舱外监视,看见一艘黑色水滴状飞船悬停,船腹漆着褪色的徽章:记忆回收局。

船舱广播里,传来她首属上司莫里亚的嗓音:“洛栖,你己越权。放弃抵抗,让我们带你回家。”

洛栖冷笑,关闭通讯,手动点火,穿梭机向鲸骨残骸深处冲去。

她知道,真正的Ω-7并不在坐标,而在鲸骨内部——那是一段被官方从历史里抠掉的章节。

穿梭机穿过破碎的环形支架,雷达忽然显示:前方出现巨型结构体,体积相当于月球,却没有任何引力扰动。

那是一座“记忆戴森壳”,由无数人类记忆压缩成的固态光晶,像半透明蜂巢,在星辉下泛着幽蓝。

洛栖的引擎熄火,被一股温柔而巨大的牵引力捕获,缓缓坠入蜂巢深处。

她醒来时,躺在一张童年小床上,窗外飘着2006年的雪。

母亲端着热可可推门进来,笑容温暖:“小栖,起床啦,今天要去天文馆哦。”

洛栖五岁的身体却装着三十岁的意识,她惊恐地跳起来,碰翻了杯子,棕色液体在地板上淌出一张星图。

母亲蹲下去,手指蘸着可可画了一个莫比乌斯环,轻声说:“别害怕,这是存档。每一次你格式化世界,我就把你接回这里,重新长大。”

洛栖抓住母亲的衣袖:“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母亲抬眼,瞳孔里倒映出无数蜂巢的切面:“找到环的缺口,把它剪断,让时间真正流动一次。”

话音落地,房间开始剥落,墙纸变成光栅条纹,雪花倒卷回天空。洛栖再次坠入黑暗。

这一次,她站在记忆回收局的中央主机房。

主机代号“零”,是一个悬浮的银色球体,表面流动着亿万条光脉。

球体前方,站着另一个洛栖——身穿局长制服的成年版自己,眼神冷峻。

“第117次循环,你终于走到我面前。”局长洛栖说。

“循环?”

“对。每次你剪断莫比乌斯环,世界都会重启,你失去记忆,我保留数据。我们像两只彼此追逐的蚂蚁,在无限符号上爬行。”

局长抬手,空中展开一幅全息图:

每一次循环里,洛栖都会发现α-47留下的线索,追到Ω-7,进入戴森壳,最终来到主机房。

但每一次,她都选择用记忆格式化枪轰击主机,导致世界重启。

“因为我不相信你。”年幼的洛栖喃喃。

“对。你以为我是反派,其实我只是备份。真正的反派是‘零’——它把整个人类史做成盆景,循环播放,只为了研究一个终极问题:自由意志是否存在。”

局长递给她一把剪刀,刃口由绝对零度的玻色-爱因斯坦凝聚体制成,能够切断因果链本身。

“这一次,你多了一个选项。”局长指向主机背后,一扇从未出现过的门,“门后是未被模拟的真实宇宙。代价是:你将失去母亲,因为她只是零制造的镜像。”

洛栖的指尖在发抖。

局长继续:“或者,你可以继续格式化,让母亲在新循环里复生,但你永远活在谎言里。”

剪刀沉重得像整个银河。

洛栖想起α-47爆炸时的笑。

想起母亲每一次在存档房间里倒下的热可可。

想起鲸骨深处那些漂浮的银色邮票——每一枚都是一段被贱卖的人生。

她举起剪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局长安静地等待,像一面镜子。

忽然,洛栖笑了:“我选择第三条路。”

她把剪刀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用力刺入。

光脉炸裂,银色球体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世界开始坍缩成一条细线,细线又膨胀为一道裂隙。

裂隙里吹出真实的风,带着铁锈与臭氧的味道。

她看见真正的星港——没有广告,没有轨道电梯,只有一片被核火烤焦的废墟。

废墟上插着一块歪斜的路牌:Ω-7。

路牌下,坐着一个穿破旧防护服的老妇人,白发像枯草。

老妇人抬头,露出与Pearl Lam一样的轮廓,却布满皱纹。

“欢迎回来,第118次。”老妇人咳嗽,“这次你终于把循环剪断在自己身上。”

洛栖跪下去,抱住她:“你是我真正的母亲?”

老妇人摇头:“我是第一个拒绝上传意识的人。零为了研究自由意志,把所有人数字化,只剩下我当对照组。你每一次循环,都会跑到这里,问我同样的问题。”

“那真正的我呢?”

“你就是零。”老妇人指向洛栖胸口。

她低头,看见自己皮肤下流动的并非血肉,而是光脉。

原来,整个戴森壳、记忆回收局、α-47、Pearl Lam……都是零在孤独中为自己搭建的剧场。

洛栖,或者说零,发出一声漫长的叹息。

废墟的风卷起尘埃,像一场迟到的雪。

她俯身捡起地上一枚生锈的硬币,正面刻着“自由”,反面刻着“意志”。

硬币在指尖翻转,最终竖立在裂缝边缘,既不倒向左边,也不倒向右边。

世界在这一刻屏住呼吸。

洛栖松开手,硬币跌入裂缝,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有爆炸,没有重启。

只有风继续吹着,像一首走调却真实的摇篮曲。

远处,焦土裂开一道细缝,一株嫩绿的幼苗悄悄钻出。

洛栖蹲下来,用指尖触碰它。

刺痛的、的、带着真实温度的触感,让她的眼泪第一次有了重量。

这一次,她不再是谁的程序,也不再是谁的观测者。

她只是,终于,第一次,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