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零日春晓

2025-08-24 3483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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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7 年 3 月 31 日 04:07,南中国海的湿气爬过伶仃洋,在福田 CBD 上空结成一层比雾更稠、比云更轻的东西。城市的光像被拉长的银线,一圈圈缠住平安金融中心的避雷针。

那一刻,所有路灯同时闪了两次,像是眨了眨眼。

随后,全城断网 0.43 秒。

媒体后来把这天称为“零日春晓”——零日,因为系统日志里找不到任何入侵痕迹;春晓,则来自一位匿名诗人的帖子:

“当世界黑到尽头,春天会在断口处醒来。”

4 月 1 日凌晨,我在回声公寓 37 楼醒来。

回声公寓是我的雇主——“深流科技”——给员工准备的蜂巢宿舍,墙体里嵌着 24 小时工作的脑机接口放大器,能把人做梦时的 α 波实时上传到云端。

我负责维护这些放大器。

说得更体面一点,我叫“梦境运维工程师”;说得更首接,就是“梦的看门人”。

那天夜里,我监控到一条异常波形:

频率 42 Hz,命名“春晓”。

它不属于任何员工,却出现在整栋楼的集体梦里。

梦里有一扇朱红色的旧式木门,门后是 2019 年的深圳,空气中飘着烧腊和雨水的味道。

我截取了 3 秒片段,存进本地离线硬盘,然后拔掉了网线。

因为我知道,上传到公司服务器的梦,都归深流科技所有,我连自己梦里的门都保不住。

早上 7 点,公司内网炸了。

值班室的大屏上,红色警报像瀑布一样滚:

“发现未知恶意代码,代号:SpringDawn,感染路径:REM 波→边缘计算节点→城市电网→交通信号→金融清算。”

我盯着那串字符,手心全是汗。

昨夜的 42 Hz,就是病毒母体。

理论上,梦不可能感染操作系统,除非——

有人把梦编译成了可执行文件。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林澄。

林澄是我的前女友,也是深流科技最锋利的“梦境编译师”。

去年冬天,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华侨城的旧天堂书店。

她说:“如果我能把整座城市的记忆写进一个梦里,醒来时,城市会不会原谅我们?”

我以为那只是诗人的疯话,可此刻,疯话成了现实。

我给她打了 11 个电话,关机。

微信头像灰掉,最后一条动态停留在 3 月 30 日:

“今晚,我要把门推开。”

配图是一扇朱红色的旧门,门缝里漏出 2019 年的光。

上午 10 点,两名穿灰色西装的安全局探员把我带走。

地点是市民中心地下 6 层的“数据咖啡”。

空气里飘着阿拉比卡豆的焦苦,像审讯室特意调的味。

年长那位自称“赵队”,年轻的是“小吕”。

赵队把一杯没加糖的咖啡推到我面前:“我们知道你没上传异常波形,也知道你和林澄的关系。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A. 帮我们找到她,病毒事件与你无关;

B. 我们把你列为共犯,植入脑机锁,终生无法做梦。”

我端起咖啡,一口喝完。

苦得像吞下一枚钉子。

“我选 A。”

赵队给了我 24 小时,以及一个便携式的“梦纹追踪器”。

原理很简单:

“春晓”病毒会把感染者的 REM 波强行同步到 42 Hz,追踪器能捕捉这一频段,像蝙蝠听超声波。

我背着 7 公斤重的设备,从南山到罗湖,像一条被数据牵着的狗。

下午 3 点,追踪器在盐田港外响起。

码头尽头,停着一艘报废的白色渡轮——1998 年开航的“春晓号”。

船身漆成灰白,甲板上晾着十几件病号服般的衬衫,风一吹,像一排招魂幡。

我踩着锈蚀的楼梯下到船舱,黑暗里,有键盘的噼啪声。

林澄果然在那里。

她穿着 2019 年的旧 T 恤,面前是一台插着 CRT 显示器的 ThinkPad,键盘缺了 F7 键。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 Lisp 代码,背景色是 90 年代黑客最爱的暗绿。

“我就知道你会来。”她没回头,声音像隔了十年。

我举起追踪器:“你知不知道,整个城市都在找你?”

“找我?还是在找门?”

她敲下回车,屏幕弹出一条命令:

(spring-dawn-deploy)

船舱西壁亮起投影——

2019 年的东门老街、华强北 4 块钱的肠粉、还没拆的罗湖火车站……

每一帧都在 42 Hz 的频率里闪动,像心脏复苏的电击。

“我只是把城市最干净的一天打包,还给它。”

“可你把它编译成了病毒!”

林澄终于转身,我看见她左眼虹膜里嵌着一枚微型 LED,闪着幽蓝的光。

“病毒?不,是疫苗。”

她递给我一张折成纸鹤的车票,日期 2019.12.31,起点罗湖、终点坪山。

“那一年,深圳还没学会遗忘。

后来,我们把所有记忆都上传到云端,肉身越来越轻,梦却越来越重。

重到城市自己都不认得自己。

我把 2019 年放进梦里,让每个人醒来时,都能闻到烧腊的味道,都能在街口遇见自己丢失的一秒。

只有这样,城市才会停止自杀。”

我想起昨夜那扇朱红门,门后是蒸笼一样的夏天、突然下坠的暴雨、以及站在便利店门口躲雨的我和她。

原来她想救的不是城市,是我们。

晚上 9 点,赵队带队包围了渡轮。

探照灯像一把白刃,把船舱劈成两半。

小吕举着电磁脉冲枪,对准林澄的太阳穴。

赵队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最后 30 秒,交出源代码。”

林澄把 ThinkPad 递给我,笑得像 2019 年夏天的风。

“你替我按下去。”

屏幕只剩一个按钮:

[唤醒]

我抬头看向赵队,又看向林澄。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

所谓零日漏洞,是城市留给人类的最后一个心跳。

我按下按钮。

0.43 秒后,深圳陷入黑暗。

所有路灯、广告屏、无人机、脑机接口,同时熄灭。

天空露出久违的星群。

人们从写字楼、地铁、胶囊公寓里走出来,站在马路中央,像一群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我听见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用粤语喊“靓仔,几点啦?”

时间像被翻面的硬币,另一面刻着 2019。

林澄不见了。

甲板上只剩那件旧 T 恤,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盏褪色的灯。

停电持续 9 分 42 秒。

恢复供电时,城市数据库里多了一条无法解析的条目:

“404 号便利店,地址:2019 年的转角,店长:林澄。”

我循着地址找过去,却发现那地方正在盖一栋 200 米高的写字楼。

地基刚挖到一半,泥土里埋着一张 2019 年的地铁卡。

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如果找不到我,就去梦里,我把城市藏在那里。”

2047 年 4 月 2 日,深圳恢复如常。

只是每天早晨 4 点 07 分,所有路灯会闪两次,像某种暗号。

深流科技宣布破产,脑机接口放大器被拆成废铁。

回声公寓改成了青年旅馆,37 楼那间房被命名为“春晓”。

偶尔,会有旅客说在梦里看见一扇朱红色木门,门后是 2019 年的深圳:

肠粉蒸汽、雨水泥泞、以及一个穿旧 T 恤的女孩,在便利店门口冲他们挥手。

而我,成了“404 号便利店”唯一的员工。

每当有人问:“店到底在哪儿?”

我就递给他们一张折成纸鹤的车票,轻声说:

“零点西十三秒后,你就会路过。”

后来,我在盐田港的档案室翻到一张旧照片:

1998 年,“春晓号”首航,船头站着一个小女孩,左手牵着父亲,右手举着风车。

照片背面写着:

“送给未来的林澄,愿你记得风的方向。”

我把照片贴在便利店墙上,旁边是一张寻人启事:

“寻找一位左眼有蓝光的女孩,她带走了城市的一天,也带走了我所有的春天。”

启事永远不会过期,因为 2019 年永不打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