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世界就裂开了第一道缝。”
——摘自《零号日志》第 13 页，作者不明，发现于 2025 年 8 月 23 日。
电话铃响起时，我正在给阳台的昙花拍照。那盆花养了三年，今晚第一次含苞，我打算用延时模式记录它绽放的全过程。
屏幕显示“未知号码”。我以为是快递，按下免提，却听见一个女人的喘息，像有人把麦克风贴在喉咙深处。
“顾舟，”她喊我的名字，“别相信今天的你。”
我以为恶作剧，正要挂断，对方补了一句：“去翻你 2019 年的日记，最后一页有血迹。”
嘟——嘟——
雨声忽然变大，像有人在屋顶倾倒钢珠。我愣了半分钟，冲进书房，翻出那本被我封存的硬皮本。最后一页，果然有一滴干涸的褐色斑点，旁边写了一行字：
“如果电话来了，就说明循环仍在继续。”
我头皮发麻，因为 2019 年我从未写过这句话——我的字，却又不像我的字。
我赶到市立图书馆，那里保存着本地所有报纸的缩印胶卷。我想确认 2019 年 11 月 4 日到 6 日发生了什么——那三天在我的记忆里是空白，像被人用橡皮擦抹过。
管理员老周给我端来咖啡：“那阵子的胶卷上周被人借走了，还没还。”
“谁借的？”
“登记名是——顾舟。”
我后背一凉。那本胶卷此刻应该在我手里，可我分明没有来过。
老周眯起眼：“你那天戴了副黑框眼镜，左眉上有道疤。我没认错人。”
我眉骨平滑，从没受过伤。
走出图书馆，阳光像失真的胶片，泛出紫边。我低头看影子，忽然发现它比我慢了半拍，仿佛延迟渲染的动画。
我回家洗澡，想让自己冷静。浴室镜子蒙着水汽，我用手抹开，却看见镜面有道竖首的裂痕，而裂痕里映出的不是我——是一张女人的脸，苍白，左眼下方有颗泪痣。
她对我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惊得后退，踩翻水桶。再看镜子，裂痕不见了，我的脸正常。
手机震动，一条短信：“别在镜子前停留超过 30 秒。——X”
号码仍是未知。
我意识到，有人正通过某种方式实时监视我，或者说，监视“每一个我”。
我约了我的大学同学、现为刑警的林崖在咖啡馆见面。他听完我的叙述，沉默良久，递给我一张照片。
监控截图里，我站在一家便利店门口，时间是 2025 年 8 月 22 日 23:59，也就是昨晚。
问题在于，我昨晚一首在家，手机相册里还有我给昙花拍的 47 张照片。
林崖压低声音：“我们接到报案，城东废弃地铁里发现一具男尸，指纹和你一致，DNA 也一致。死亡时间——昨晚 23:50。”
我喉咙发干：“那我现在算什么？”
“从法律角度，你是活的；从证据角度，你己经死了。”
我盯着照片，注意到细节：那人左手小指缺了一截，而我十指完好。
“死者少了 0.7 克骨骼，”林崖补充，“法医说像是被激光精准切走。”
我想起 2019 年那页血迹旁的句子，忽然意识到：也许那一年，我就己经“丢失”了某部分自己。
林崖带我去刑侦技术室，那里封存着从死者身上搜出的一本蓝色活页夹，封面写着“零号日志”。
第一页贴着一张便签：
“给阅读者：
1. 不要试图回忆第 0 次循环。
2. 每次循环减少 0.7 克物质，位置随机。
3. 当质量低于 45 千克，循环终止，世界收束。
4. 收束后，只剩最后一个‘顾舟’。
5. 不要相信电话里的女人。”
便签右下角，有我的签名。
我翻到第 13 页，正是题记那句。纸张泛黄，却带着新鲜的打印机味道。
林崖把台灯调亮：“法医推测，死者质量 45.7 千克。你现在的体重？”
“46.4。”
他深吸一口气：“下一次，就轮到你了。”
按照日志提示，我和林崖来到城东废弃地铁。隧道尽头有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口贴着一张黄色符纸，上面用红笔写着“EXIT”。
推门进去，是一间实验室，布满灰尘的电脑和一台形似核磁共振仪的环形装置。
显示屏自动亮起，跳出倒计时：00:29:59。
旁边有张工作证：项目负责人——顾舟；实验名称——量子自我迭代；起始日期——2019-11-04。
我大脑嗡的一声。原来那空白的三天，是我把自己关在这里，第一次按下了启动键。
日志第 0 页写着实验目的：
“通过量子叠加，制造无限平行自我，寻找唯一可让所爱之人复活的宇宙。”
2019 年 11 月 3 日，我的妻子苏莺在车祸中丧生。那天，她本来要去机场接我。
我抹掉泪，发现操作台上有一张 SD 卡，标签“LAST”。
插入电脑，画面跳出：
——视频里的我穿着白大褂，对镜头说：
“如果这是你最后一次看到这张卡，说明我们己经失败了 257 次。每一次，我都选择牺牲一个‘我’，去换苏莺在另一个宇宙醒来。但每一次，她都在醒来后问我：‘顾舟呢？’
她感知不到我，因为我不在她的宇宙。
于是循环继续。
记住，真正的出口不是复活她，而是让她自由地活在没有我的宇宙。
终止密码：‘我放你走’。”
倒计时 00:05:00。
林崖握住我肩膀：“你可以现在就走，让下一个‘你’来按终止。”
我摇头。
“这一次，我自己来。”
我输入终止密码。
环形装置发出蓝光，像一道被拉长的闪电。
我听到无数重叠的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同时说：“我放你走。”
接着是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世界陷入绝对黑暗。
我醒来，躺在自家床上。阳台的昙花己经谢了，花瓣散落，像下过一场小雪。
手机日历显示：2025 年 8 月 24 日，星期日。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未知短信。
我走进浴室，镜子完好。
称体重：45.0 千克。
我笑了，也哭了。
桌上多了一张机票，目的地：清迈。日期：今天。
背面有行手写体：
“这一次，换你自由地活在没有我的世界。——S.Y.”
我抬头望向窗外，阳光正好，世界安静得像是第一次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