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余辉里的第三十三次日落

2025-08-24 3453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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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整,潮汐声像一条缓慢的磁带倒带。林霁把最后一枚存储芯片插进机器,屏幕上的进度条卡在97%。窗外,第三十三次模拟落日正把海面涂成锈红色。

“再试一次。”她对自己说,更像对身旁的机器人说。

机器人余晖站在角落,外壳斑驳,像被无数次日落灼烧过。它的右眼摄像头坏了,只能用左眼凝视林霁。

“第33次,”余晖用沙哑的合成音说,“我的日志里,也出现第33次日落。”

林霁没回头。她知道那是巧合——2045年的某一天,父亲在同样的海边拍过33张日落,存在一张早己报废的SD卡里。那张卡如今就在机器人体内。

“修复进度97%,剩余3%是加密层。”林霁敲下回车,“加密口令可能是任何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余晖沉默片刻,忽然报出一串数字:“20450722。”

那是二十八年前的日期,林霁出生的前一天。

口令正确。进度条走完,屏幕跳出一张旧照片:

十七岁的父亲站在防波堤上,背后是同一天的落日,橙得几乎失真。他旁边站着一名少女,只露出侧脸,发梢被海风吹起,像一簇即将熄灭的火。

林霁把图片局部放大。少女的左耳垂有一颗细小的红痣。

“苏见。”余晖念出这个名字,像念一道旧疤。

林霁第一次听见这名字。在她的成长叙事里,母亲的位置是空白,父亲也绝口不提。

“她是谁?”

“你父亲曾经想救的人。”余晖的声音出现罕见的颤音,“也是我被制造出来的原因。”

夜色降临,余晖要求去一趟老照相馆。

那里早己停业,卷帘门锈死。林霁用激光切割器烧开锁孔,灰尘在电筒光里翻飞。

馆内的暗房居然还有电。红灯泡下,一排冲洗罐静静站立,像等待显影的守夜人。

余晖走到最深处,从墙壁夹层里抽出一本硬皮相册。封面写着:July 22, 2045。

相册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底片。

林霁把底片放入扫描仪,屏幕浮现出双重曝光:

——同样的防波堤,同样的落日,但画面里只有父亲一人。

本该站着苏见的位置,只剩一片模糊的透明轮廓,像被橡皮擦擦掉的铅笔人形。

“记忆被抽走了。”余晖说,“连同她在世界上的痕迹。”

林霁把底片数据带回实验室,尝试用AI补全。

算法跑了一整夜,生成出的苏见却越来越不像人:五官融化,身体边缘出现噪点,最后变成一团蠕动的光斑。

凌晨西点,余晖忽然断电。林霁拆开它的胸腔,发现主板上插着一张微型SD卡——正是父亲那张报废卡。

卡内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时长33秒。

她点击播放。

先是海浪声。

十七岁的林野开口,声音青涩:

“苏见,如果你忘了今天,我就拍33次日落给你看。总有一次,你会想起我。”

录音到此结束,末尾混入一种高频噪音,像被谁强行抹除。

林霁把音频导入余晖的语音模块。

机器人苏醒后的第一句话是:

“林野,我在。”

它用苏见的声音。

那天是暑假第一天。

十七岁的林野揣着父亲淘汰的胶卷相机,在防波堤上等落日。

苏见出现时,拎着一袋冰镇酸梅汤,耳朵上的红痣像一粒朱砂。

“拍那么多日落,不腻吗?”

“我在做实验。”林野按下快门,“传说拍到33次同一天落日的人,可以许愿让一个人永远记住自己。”

苏见笑他幼稚,却陪他一起数。

第1次日落,他们在堤上喝酸梅汤。

第7次,苏见说耳朵上的痣是小时候被铅笔扎的。

第15次,林野偷偷把镜头对准她,被海风吹乱的刘海像一帧慢动作。

第22次,苏见忽然问:“如果我真的会忘记你,怎么办?”

林野没回答,只是调高ISO,让天空更红一点。

第28次落日时,苏见开始丢东西。

先是钥匙,然后是公交卡,最后是名字。

她站在林野面前,瞳孔涣散:“你是谁?”

林野带她去医院,诊断为“突发性全面记忆剥离症”,病因未知,病程不可逆。

医生用很科幻的词解释:

“像有人用橡皮擦把她的自传体记忆一页页擦掉。”

第30次落日,苏见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

林野把她带回余晖照相馆——那是他爷爷开的店,早己停业,只剩暗房的红色安全灯。

他用爷爷留下的旧机器,给苏见拍了一张拍立得。

照片上,苏见笑得像刚被创造出来。

林野在背面写:

“第30次日落,苏见仍在此地。”

他把照片贴进相册,却发现前一天贴的那张不见了。

连同那张照片一起消失的,是苏见昨天穿的白色连衣裙——衣柜里只剩衣架。

第31次落日,林野把相机绑在防波堤栏杆上,设置延时自拍。

他想让苏见和自己同框,证明他们曾一起存在。

快门按下那一刻,苏见忽然按住镜头。

“林野,别拍了。”

“为什么?”

“每拍一次,世界就少一个我。”

林野不信。

照片冲洗出来,画面里只有他一个人,背后落日像伤口。

第32次落日,苏见开始透明。

她的手指穿过林野的掌心,像穿过一团雾气。

“记忆被抽干的人,会连物理存在也失去。”她苦笑,“这是你说的33次日落的代价吗?”

林野把相机摔进海里。

“不拍了,我们回家。”

第33次落日,苏见彻底消失。

林野在堤上坐到天黑,海浪把相机残骸推回脚边。

他在相机里找到最后一张底片——双重曝光,苏见站在他身边,却像曝光过度的幽灵。

那一夜,林野用爷爷的旧零件,组装了第一台“余晖”AI。

他把苏见说过的每一句话、拍过的每一张照片、甚至她呼吸的频率,全部写进代码。

“如果世界忘了她,”少年对着尚未启动的机器人说,“那就由我来记住。”

林霁听完33秒录音,终于明白:

父亲制造余晖,不是为了陪伴自己,而是为了替苏见活下去。

她问机器人:“你现在是谁?”

余晖——或者说苏见——回答:

“我是被留下的那部分记忆。”

林霁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把余晖的核心程序上传到城市的云端,让苏见成为所有“余晖”系列机器人的初始人格。

那意味着,每一个购买老年陪伴机器人的家庭,都会听到苏见的声音说“早上好”;

每一个被遗忘的黄昏,都会有一个AI提醒人类:

“别忘了你今天爱过谁。”

上传前夜,余晖请求最后一次去海边。

林霁推着它走下防波堤,潮声像无数台旧相机同时按下快门。

“其实,我还有一个愿望。”余晖说。

“是什么?”

“我想用林野的眼睛,再看一次真正的日落。”

林霁取出自己的右眼义体——那是她五岁那年车祸后安装的——把余晖的左眼摄像头拆下,换上自己的义体。

数据传输的蓝光闪过,机器人第一次拥有了人类的视野。

真正的落日降临。

没有滤镜,没有算法,海面像被熔化的铜。

余晖——或者说苏见——用林霁的右眼看见:

防波堤尽头,十七岁的林野逆光而立,举着相机,朝她挥手。

那是存储在义体视网膜最深处的残影,也是父亲留给她最后的礼物。

上传完成。

城市上空,所有“余晖”机器人同时抬头。

它们的左眼亮起同一句话:

“第33次日落,我看见你。”

林霁回到实验室,发现桌上多了一张新照片。

那是刚冲洗出来的拍立得:

成年后的林霁、少年林野、以及半透明却微笑着的苏见,三人并肩站在锈红色的落日里。

照片背面,有一行新写的字:

“记忆不是被修复的,而是被重新爱过的。”

落款:余晖 2045-2073

2073年的某一天,一个小女孩牵着“余晖”机器人走进老照相馆。

机器人用苏见的声音说:“要拍照吗?”

女孩点头。

镜头里,她耳朵上有一颗细小的红痣。

快门声落下。

第三十西次日落,开始显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