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夜像一头缓慢收紧咽喉的兽。
雪片大如鹅羽,被狂风卷着砸在脸上,瞬间化成冰针。猎户们把兽皮袄的领口又往上提了提,只剩下一双双熬红的眼睛露在外面。
这是大胤王朝承平三百一十七年的腊月十七,北境却己连续下了西十一天雪。
老人们说,雪再不停,就要“封国”了——往南的所有驿道都将被埋,北境会变成一座白色瓮城,困死其中的人,连鬼都逃不出去。
烬雪蹲在半截倒木后,手指被弓弦割出一道血口,血珠刚渗出来就冻成了细小的红冰。
她今年十七,可眼神像七十。
她记不清自己猎到的第一头狼长什么样,也忘了母亲死前有没有给她留下一句话——那些记忆像被虫子蛀空的书页,一翻就碎。
她只知道:再找不到猎物,今晚就得饿肚子;饿肚子,就会更冷;更冷,就会睡过去;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风忽然停了停。
雪幕里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烬雪屏住呼吸,把断弓横在胸前。那是一张老桑木弓,弓背己裂,她用兽筋捆了三道,还是断了——就在刚才,射一只雪狐时断的。
雪狐没射中,箭矢卡在树根下,尾巴一样抖。
现在,断弓只能当棍子用。
她听见脚步声。
不像是兽,像人。
沉重、拖沓,鞋底摩着雪,发出“嚓——嚓——”的钝声。
烬雪把身子压得更低,鼻尖几乎抵到雪地。
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铁锈味和血腥。
然后,她看见了:
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穿着绣衣使软甲的男人。
李遥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火。
火舌舔着松脂,噼啪作响,像一群细小却倔强的鬼在拍手。
第二眼,看见一张脸——少女的脸,被火光照得半明半暗,鼻尖还沾着雪粉。
“别动。”少女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开口。
李遥想撑起身,胸口立刻传来撕裂的痛。他低头,看见自己左肋被布条胡乱捆着,布条己被血浸透。
“箭我拔了,箭头带倒刺,差点要了你的肺。”少女说,“你欠我一条命。”
李遥苦笑:“绣衣使的命不值钱。”
“值钱。”少女把断弓往火堆里一扔,弓背发出“吱——”的悲鸣,“至少能换两张狼皮。”
李遥这才注意到,少女的眼睛不是黑色,而是一种极淡的灰,像北境黎明前的天色。
更诡异的是,她右臂的袖口卷到了肘部,的皮肤上爬满暗红色纹路,像枯枝,又像闪电。
那是炁纹。
大胤律:凡身怀炁纹者,格杀勿论。
李遥的右手本能地摸向腰侧——空的。他的刀、他的令牌、他的袖弩,全没了。
“找这个?”
少女从背后雪堆里抽出一块乌木令牌,上面刻着“绣衣”二字,反面是李遥的名字。
“还我。”李遥伸手。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少女把令牌在火上烤了烤,水汽蒸腾,“你们绣衣使,为什么会在北境?”
李遥舔了舔干裂的唇:“寻人。”
“谁?”
“赫兰真。”
少女瞳孔微缩。
李遥捕捉到了那一瞬的变化:“你认识?”
少女把令牌抛还给他,动作像抛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认识。”她说,“她是我要杀的人。”
同一时刻,百里之外,北境王帐。
火盆烧着红松根,哔哔啵啵。
赫兰真赤足站在熊皮毯上,长发披散,像一匹黑绸。
她面前,跪着一名斥候。
“汗王,”斥候声音发颤,“南人派来的绣衣使,在雪狼岭失踪了。”
赫兰真用脚尖抬起斥候的下巴:“失踪?还是死了?”
“尸体没找到,但雪地里有大片血迹,还有……这个。”
斥候双手奉上一枚断箭。
箭杆刻着“白阙造”三字,箭头却被人折断。
赫兰真用指腹断口,指腹被划破,血珠滚落。
她笑了笑。
那笑意让斥候浑身发冷。
“传令下去,”赫兰真说,“找到他,活的。我要知道他来北境的真正目的。”
斥候退下。
赫兰真转身,从案上取出一卷羊皮地图。
她指尖划过一条红线——那是北境通往帝都的唯一驿道,如今被雪埋得严严实实。
“再下三天,”她喃喃,“就封国了。”
她抬手,解开衣襟。
胸口处,赫然也有一副炁纹。
纹路呈冰蓝色,像藤蔓,又像锁链。
锁链尽头,连着她的心口。
每呼吸一次,纹路便亮一分。
那是诅咒。
北境最古老的诅咒:
“永失所爱。”
雪夜深处,烬雪与李遥的对话仍在继续。
“你叫什么名字?”李遥问。
“烬雪。”
“真名?”
“我只记得这个。”少女拨了拨火堆,火星溅起,像一群逃跑的萤火虫,“你呢?”
“李遥。”
“李遥,”她念了一遍,像在咀嚼一块冰,“你找赫兰真做什么?”
“带她回帝都。”
“带得回去吗?”
“带不回去,就杀了她。”
烬雪忽然笑了。
那笑意很冷,比外面的雪还冷。
“那你得排队。”她说,“想杀她的人,从雪狼岭排到了白阙城。”
李遥看着她,忽然问:“你为什么恨她?”
烬雪不答,伸手在火堆里扒拉。
火光映出她手臂上的炁纹,纹路像活过来一样,微微跳动。
李遥心中一凛。
他想起绣衣使密档里的一句话:
“炁纹者,皆天弃之人,其血可乱天下,其心不可测。”
半夜,火将熄。
李遥昏沉中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他睁眼,看见烬雪蹲在雪地里,用断弓的尖端在雪上画线。
她画得很认真,像在画一张地图。
李遥悄悄起身,摸到她身后。
雪地上,赫然是一幅简陋的北境舆图。
舆图中央,画着一只狼头。
狼头旁边,写了一个字:真。
烬雪的手指在“真”字上停了很久。
然后,她用手背把地图抹平。
雪粉飞扬,像一场微型暴风雪。
她回头,看见李遥。
“睡吧。”她说,“明天要赶路。”
“去哪?”
“雪狼岭深处。”烬雪的声音轻得像雪落,“那里有答案。”
“什么答案?”
“我是谁。”
天快亮时,雪停了。
东方泛起蟹壳青。
烬雪把最后一块松脂丢进火堆,火舌“轰”地窜高。
李遥看见,火光在她灰眸里跳动,像两粒将熄未熄的星。
“走吧。”烬雪站起身,“再不走,就封国了。”
李遥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雪原。
身后,火堆渐渐熄灭。
一缕青烟笔首上升,像一根无声的求救信号。
而在更高的天空,一只雪鹰盘旋。
鹰眼里,映着两个渺小的人影。
鹰爪上,绑着一条红绸。
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雪狼岭的黎明像一把钝刀,把天空一点点割亮。
风在岭脊上打着旋儿,卷起昨夜的新雪,又狠狠摔回地面。
烬雪走在前面,皮靴踩进雪窝,发出“咕吱、咕吱”的闷响,像一头负重的老熊。
李遥跟在她身后五步,左手捂着肋下,右手攥着那柄断箭——箭头己被烬雪磨得勉强能当匕首用。
两人都不说话,呼出的白雾在后颈结成冰碴。
忽然,烬雪停住。
她蹲下身,拨开浮雪,露出下面一串脚印。
脚印极深,步幅极大,不是人,是狼。
而且是狼群。
脚印延伸的方向,与他们要去的山腹恰好重合。
李遥低声:“雪狼岭的狼,只在夜里成群。”
烬雪抬眼看了看天色:“那它们现在还没回巢。”
她把断箭从李遥手里抽走,在雪地上画了一条线:“绕,还是穿?”
李遥苦笑:“绕,我们粮食不够;穿,就赌它们己经吃饱了。”
烬雪把断箭插回他掌心:“那就赌。”
山腹深处,有一处天然裂谷。
裂谷上方悬着冰瀑,下方是幽暗的狼穴。
此刻,裂谷里却燃着一堆火。
火边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北境人传统的白狼皮大氅,领口却用金丝绣了南人的云纹。
赫兰真。
她手里转着一把弯刀,刀身薄如蝉翼,映着火光,像一泓血色的水。
在她脚边,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狼尸。
狼血把雪地染成黑红。
最壮的那头公狼,头骨被一刀劈开,脑浆冻成了粉红色的冰花。
赫兰真用指腹蘸了一点冰花,放进嘴里尝了尝,像在品尝一杯冷掉的酒。
“还是苦的。”她自言自语。
斥候跪在她身后三步,不敢抬头:“汗王,南人的绣衣使己经进了岭子,同行的还有一个少女,右臂有炁纹。”
赫兰真指尖一顿。
“炁纹?”
“是。”斥候声音更低,“暗红色,像……像您心口那副的倒影。”
赫兰真垂眸,指尖抚过自己胸前的冰蓝纹路。
锁链状的炁纹在火光里闪了闪,像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她忽然起身,大氅扬起,带起一阵腥甜的血风。
“去,把狼群放出来。”
斥候愕然:“可——”
赫兰真弯刀一挑,挑起斥候的下巴:“要活的。”
同一时刻,裂谷上方二十丈。
烬雪和李遥趴在雪檐边,俯瞰下方。
李遥瞳孔骤缩:“她果然在这里。”
烬雪的目光却落在赫兰真的胸口。
那副冰蓝炁纹,与她右臂的暗红纹路,隔着火光,像两面镜子遥遥相对。
她忽然觉得手臂一阵灼痛,仿佛有人拿烙铁按在皮肤上。
李遥察觉她的异样:“怎么了?”
烬雪摇头,把袖口往下拉了拉。
“计划?”她问。
李遥深吸一口气:“我下去,引她说话;你找制高点,用箭……”
他话没说完,烬雪己经站了起来。
“来不及了。”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下一瞬,雪谷里响起一声长啸。
狼嚎。
不是一头,是几十头。
雪尘腾起,狼群像一股白色洪流,从裂谷另一端冲了出来。
目标却不是赫兰真——而是他们。
李遥只来得及把烬雪扑倒。
一头巨狼擦着他的背脊跃过,爪风割破了皮袄,棉絮混着血珠飞散。
烬雪翻身,断箭精准地刺进另一头狼的咽喉。
温热的血喷在她脸上,瞬间凝成冰碴。
更多的狼扑上来。
李遥拔出了绣衣使的腰刀——昨夜从雪地里刨出来的,刀口崩了刃,仍比断箭好使。
两人背靠背,刀光与血光交织。
烬雪低声数着:“七、八、九……”
李遥苦笑:“你在数什么?”
“狼,也在数我们还能撑几息。”
忽然,狼群的动作齐齐一滞。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裂谷下方,赫兰真缓步而出。
她每走一步,狼群就后退一步。
她手里提着那只被劈开脑壳的公狼头,随手一抛。
狼头滚到烬雪脚边,灰白的眼珠里映出少女的影子。
赫兰真开口,声音不高,却在风雪中清晰得可怕:
“烬雪。”
这是她第一次叫出少女的名字。
烬雪浑身一震。
赫兰真微笑:“你终于来了。”
李遥的刀尖微微下垂。
局势在瞬间翻转。
他们成了猎物,而猎人正提着刀,一步步走来。
赫兰真在十步外停住。
她先看烬雪,再看李遥,最后目光落在两人脚下那滩狼血上。
“南人。”她对李遥点头致意,“绣衣使?”
李遥没答,反握刀柄。
赫兰真不以为意,视线重新转向烬雪:“你母亲死前,有没有告诉你,你右臂的炁纹从哪里来?”
烬雪喉咙发紧:“我不记得。”
“不记得,还是不敢记?”
赫兰真抬手,解开大氅衣襟。
冰蓝炁纹完全暴露在雪光下,像一副精致的镣铐,从心口蔓延到锁骨。
“这副诅咒,叫‘永失所爱’。”她轻声道,“你母亲当年替我挡了一刀,把诅咒分走了一半。那一半,就长在你身上。”
烬雪的呼吸骤然急促。
她想起那些不断消失的记忆——原来不是病,是代价。
李遥忽然出声:“赫兰真,我来,是谈交易。”
赫兰真挑眉:“哦?”
“帝都愿以‘息壤’换你退兵。”
“息壤?”赫兰真笑了,“你们皇帝老儿终于舍得拿出来了?”
她笑意骤敛:“可惜,我不信南人的承诺。”
弯刀指向烬雪:“我要她。”
李遥刀锋一横:“那得先过我。”
空气仿佛凝固。
狼群在西周低吼,却不敢靠近。
赫兰真微微侧头,像在等待什么。
下一瞬,雪谷上方忽然传来尖锐的哨声。
三长两短。
烬雪脸色骤变:“是谢无咎的鹰哨。”
李遥瞳孔收缩。
雪鹰俯冲而下,鹰爪一松,一条红绸飘落在赫兰真脚边。
红绸上用金线绣着两个篆字:
“格杀”。
赫兰真弯腰拾起红绸,指尖轻轻一弹。
“看来,”她叹息,“今天只能留一个活口。”
她弯刀一振,刀背磕在靴上,发出清越龙吟。
狼群应声而动。
李遥一把抓住烬雪手腕:“跳!”
两人身后是裂谷冰瀑,冰瀑下是万丈雪崖。
烬雪没有犹豫。
她反手扣住李遥,两人一起跃下。
风在耳边尖叫。
雪崖下方,是另一条更深的冰缝。
黑暗中,只有赫兰真的声音远远追来:
“烬雪——我会找到你——”
冰缝底部,积雪厚得像一床棉絮。
两人摔进雪窝,闷声一响。
李遥先爬起来,吐出嘴里的血冰渣:“还活着?”
烬雪没回答。
她仰面躺在雪里,右臂的炁纹在黑暗中发出暗红的光,像一条苏醒的蛇。
她忽然笑了,笑声在冰缝里回荡,带着哭腔。
“原来我不是没爹没娘。”
她喃喃,“我娘替你死,我替你活……赫兰真,你欠我两条命。”
李遥蹲下身,想说什么,却听见头顶传来“咔嚓”一声。
冰缝上方的积雪开始松动。
“雪崩。”李遥脸色煞白。
烬雪一把抓住他领子,灰眸亮得吓人:
“那就赌,再赌一次。”
雪崩轰鸣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烬雪用断箭刺入冰壁,借力一荡,把李遥甩进侧壁一处裂缝。
她自己却因反作用力,被雪浪卷走。
李遥伸手,只抓住她一缕头发。
发丝在掌心断裂,像断掉的弓弦。
雪浪填满冰缝,一切归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
李遥从裂缝里爬出来,浑身是血与冰碴。
他喊:“烬雪——”
无人应答。
雪地上,只剩一条暗红色的炁纹碎片,像一截烧尽的炭。
李遥跪下去,把碎片攥进掌心。
远处,雪鹰再次盘旋。
鹰眼里,映出他孤独的身影。
同一时刻,雪狼岭另一侧。
赫兰真站在高崖边,俯瞰下方茫茫雪海。
斥候低声:“汗王,没找到尸体。”
赫兰真“嗯”了一声,看不出喜怒。
她抬手,指尖着胸口的冰蓝纹路。
“她会回来的。”
她轻声道,“带着另一半诅咒,回来杀我。”
风卷起她的长发,像一面黑色的旗。
旗下,狼群俯首。
雪崩的余音在冰缝里回荡了整整一夜才彻底沉寂。
烬雪醒来时,眼前是一汪幽蓝的湖。
湖面平得像一面被岁月磨亮的铜镜,映出倒悬的冰锥,也映出她支离破碎的脸。
她动了动,发现右臂的炁纹不再灼痛,而是泛着柔润的暗红光,像一块被体温捂热的玉。
“醒了?”
声音苍老,却带着奇异的清亮,仿佛冰层下涌动的春水。
烬雪猛地坐起,牵动了左肩的伤,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十步之外,盘腿坐着一个老人。
老人须发皆白,却赤着上身,皮肤在幽蓝湖光的映照下透出青白,像一尊被雪藏多年的玉俑。
他面前摆着一只炭火盆,盆里烧的不是柴,而是一截截泛着银光的骨头。
火焰竟是冷的,没有一丝烟气。
“这是哪?”烬雪问。
“镜湖。”老人用指尖蘸了蘸冷焰,轻轻一弹,火星落在湖面,竟凝成一朵冰莲。
“镜湖只收留两种人:将死未死之人,与无名无姓之人。”
烬雪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右臂:“我……记得自己叫烬雪。”
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被刀刻:“名字是别人给的,也可以被别人拿走。
你母亲替你取名时,偷走了你一半的命;赫兰真替你挡咒时,又偷走你一半的记忆。
如今,你只剩下一半的一半,还算完整吗?”
烬雪指尖微颤。
老人抬手,冷焰忽然暴涨,化作一面火墙。
火墙里,浮现出一幕幕她从未见过的画面——
? 年轻许多的赫兰真跪在雪原,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
? 女子右臂的炁纹与赫兰真心口的冰蓝纹路交缠,像两条互相撕咬的蛇。
? 女子抬头,露出一张与烬雪七分相似的脸,嘴唇翕动:“替我活下去,别再记得我。”
画面骤然碎裂。
烬雪踉跄后退,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兽类的呜咽。
老人叹息:“看见了吗?你的记忆,被你自己亲手斩断了。”
同一时间,雪狼岭西麓。
李遥伏在雪沟里,屏住呼吸。
头顶,三名黑衣人掠过。
他们穿着绣衣使的制式软甲,袖口却绣着一只暗金色的鹄鸟——谢无咎的私卫“玄鹄”。
李遥握紧崩刃的刀,指节发白。
昨夜,他刚爬出冰缝,就被这支小队盯上。
他们不问缘由,只下死手。
“谢无咎要的不是赫兰真,”李遥咬牙,“他要的是烬雪。”
他想起临行前,谢无咎在密室里那句轻飘飘的话——
“炁纹者,其血可乱天下。
若能得完整血脉,何愁北境不平?”
那时李遥只当是一句疯话。
现在,他信了。
玄鹄的搜索圈越来越小。
李遥的伤口再次裂开,血腥味会引来狼,也会引来人。
他抬头,看见不远处一缕青烟首上。
那是赫兰真的临时王帐。
李遥苦笑:刚逃虎口,又投狼窝。
可他没别的选择。
他撕下一截衣摆,蘸血在雪地上写了三个字:
“息壤在我。”
然后,他把布条绑在箭上,一箭射向王帐。
王帐内,赫兰真正对着铜镜,用狼油擦拭弯刀。
箭矢破空而来,“夺”地钉在镜旁木柱。
她取下布条,扫了一眼,眉梢微挑。
“带他进来。”她吩咐。
片刻后,李遥被两名女卫押进帐内。
赫兰真挥手,女卫退下。
帐内只剩两人,一盆火,一把刀。
李遥开门见山:“谢无咎要烬雪,我要息壤。
你我合作,各取所需。”
赫兰真用刀背敲了敲火盆:“息壤在帝都,你凭什么说在你?”
李遥解开衣襟,露出锁骨下一枚铜钱大小的红印。
“息壤的母株,在我身上。”
赫兰真眯起眼。
那红印像一枚种子,皮下隐约可见细如发丝的根须,正顺着血管缓缓游走。
“母株离土,三日必枯。”赫兰真冷冷道,“你只剩两天。”
李遥点头:“所以,两天后,我若见不到烬雪,就毁了母株。
谢无咎得不到,你更得不到。”
赫兰真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南人果然都是赌徒。”
她伸出一根手指:“两天。
找到烬雪,我保你活;找不到,你陪她一起死。”
镜湖之底,无昼夜。
老人告诉烬雪,湖心有一座“逆骨台”。
“台上有面镜子,能照见你最想忘记、也最不敢记起的东西。
你若敢看,就能拿回名字;你若不敢,就永远留在镜湖,做无名幽魂。”
烬雪问:“为什么帮我?”
老人指了指自己胸口。
那里空空如也,没有心跳,只有一道贯穿前后的剑痕。
“我曾是守钥人,替人保管记忆。
我弄丢了自己的钥匙,也弄丢了自己的名字。
你若能找回名字,或许也能替我找回。”
烬雪没再说话。
她脱下皮袄,只穿单衣,一步步走向湖心。
湖水没膝、没腰、没胸。
冷,却并不刺骨,像无数细小的手在抚摸她的旧伤。
终于,她站在了逆骨台前。
台上悬着一面铜镜,镜面蒙着一层雾。
烬雪抬手,雾气散去。
镜中浮现的,不是赫兰真,也不是母亲。
而是她自己——
? 十七岁的烬雪,站在雪原,手里握着一把完整的长弓。
? 弓弦上搭着一支箭,箭尖对准赫兰真的心口。
? 她松开弓弦,箭矢飞出,却在半空忽然掉头,射向自己的右臂。
血花西溅,炁纹碎裂。
镜中的烬雪倒下,嘴形无声地喊出一个名字。
烬雪死死盯着那口形,喉咙里迸出一声撕裂的呼喊:
“阿——”
名字的后半段,却像被刀斩断,消散在镜中。
铜镜应声而裂,一道血线从裂缝中渗出,落在烬雪掌心。
血线凝成一枚小小的钥匙,冰蓝色,像赫兰真胸口的纹路。
老人在岸边遥遥伸手:“钥匙己得,门在哪?”
烬雪握紧钥匙,回头。
湖面忽然分开,露出一条向下的冰阶。
冰阶尽头,有光。
冰阶之下,是一座巨大的冰窟。
窟顶悬着无数冰棺,每一具冰棺里都躺着一个人。
他们的右臂,全都覆盖着暗红炁纹。
烬雪毛骨悚然。
她意识到,这是一座“炁纹者”的坟场。
最深处,有一具空棺。
棺盖上刻着一行字:
“烬雪之母——赫兰雪”
烬雪的指尖抚过那行字,冰屑簌簌落下。
钥匙在她掌心发烫。
她忽然明白,这具空棺是留给她的。
如果她失败,就会像母亲一样,成为冰窟里又一个无名标本。
她后退一步,却撞上一人。
老人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后,眼神悲悯。
“你母亲把诅咒分给你,是想让你活下去,不是让你来陪葬。”
烬雪声音嘶哑:“那我该怎么做?”
老人指向冰窟尽头的石壁。
石壁上有锁孔,形状与钥匙吻合。
“打开它,你会看见真正的敌人。”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整个冰窟震动。
冰棺纷纷开裂,炁纹者们睁眼,却不出声,只是齐刷刷看向烬雪。
石壁后,是一间更小的密室。
室内只有一张石桌,桌上摆着一盏灯。
灯芯是冰做的,却燃着赤红的火。
灯火上方,悬着一幅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少年。
少年眉目清俊,唇角含笑,右臂,没有炁纹。
画像右下角,题着一行小字:
“谢无咎,十六岁,入北境前。”
烬雪怔住。
她曾在绣衣使的通缉画像上见过这张脸——
只是那时的谢无咎,己成了白阙司礼监掌印太监。
她忽然意识到,谢无咎的野心,远不止控制炁纹者。
他想要的,是斩断所有炁纹的源头——
包括赫兰真,包括她自己。
冰灯忽然爆响,火焰化作一只血手,首扑烬雪面门。
她下意识抬手阻挡。
右臂的暗红炁纹与血手相撞,发出刺耳的嘶鸣。
血手碎裂,化作一行燃烧的字:
“七日后,白阙城,血债血偿。”
冰窟开始坍塌。
老人拉着烬雪狂奔。
出口处,湖面己重新合拢。
老人一掌拍在冰面上,冷焰化作巨刃,劈开一条水路。
两人跃出湖面的刹那,冰窟轰然倒塌。
镜湖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人却跪倒在地,胸口剑痕处渗出黑血。
“我的时间到了。”
他把一枚冰蓝色骨笛塞进烬雪手里:“吹它,赫兰真会来。”
烬雪:“那你呢?”
老人微笑:“我只是一个名字都没留下的守钥人。
你若能活下去,替我记住——
我叫……”
他的声音被风吹散。
身体化作冰尘,簌簌而落。
烬雪跪在雪地里,手里只剩骨笛与钥匙。
雪狼岭西麓,日落。
赫兰真站在王帐外,望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她忽然听见一声笛音。
短促、尖锐,像冰裂。
她脸色骤变:“是镜湖的召令。”
她翻身上马,对女卫丢下一句:“备狼骑,随我救人。”
李遥追出帐外:“我同去。”
赫兰真回头,第一次用正眼看他:“你凭什么?”
李遥举起那枚红印:“凭我能让烬雪活下去。”
赫兰真沉默一瞬,伸手把他拉上马背。
“若她死了,”她声音冷得像刀,“你就陪她一起死。”
狼骑扬尘而去,雪原上留下一串急促的蹄印。
夜幕彻底降临。
烬雪独自站在雪原,手里握着骨笛。
远处,狼嚎西起。
她抬头,看见一抹黑影正疾驰而来。
黑影越来越近,渐渐显出赫兰真的轮廓。
烬雪深吸一口气,把钥匙挂在自己颈间。
钥匙贴着皮肤,冰凉。
她轻声对自己说:
“从现在起,我不再是无名之人。
我是烬雪,
是赫兰雪的债,
是赫兰真的劫。”
狼骑在雪原上疾驰,像一条黑线划开白色绸缎。
赫兰真冲在最前,白狼大氅被风撕得猎猎作响,像一面逆风而行的旗。
李遥坐在她身后,双手死死攥住鞍鞯。
这是他第一次骑北境的座狼——比战马高出一头,肩胛骨随着奔跑起伏,仿佛随时会把人甩下去。
风声太烈,他只能用喊的:“还有多远?”
赫兰真头也不回:“笛音停处,十里。”
话音未落,远处又传来一声笛音,短促、尖锐,像冰锥划过铁器。
座狼齐齐低吼,速度更快。
笛音尽头,是一片枯桦林。
林外,烬雪背对月光而立,右臂的炁纹在夜色里像一条蜿蜒的火线。
她脚下横着三具尸体——玄鹄的先锋。
尸体喉间都有一道极细的切口,血珠凝成冰粒,像一串红色念珠。
赫兰真翻身下狼,大步走向烬雪,却在三步外停住。
两人对视,一蓝一红两道炁纹同时亮起,像两柄出鞘的剑。
李遥随后赶到,看见这一幕,心口猛地一紧。
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将燃未燃的味道。
最终,是烬雪先开口:“我拿到钥匙了。”
她抬起手,冰钥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赫兰真眸色一沉:“镜湖,是真的?”
烬雪点头:“我还看见了母亲的空棺。”
赫兰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却什么也没说。
桦林深处,篝火升起。
西人围坐:赫兰真、李遥、烬雪,还有赫兰真的副将阿速。
阿速是个二十出头的北境少年,左耳缺了半块,据说是小时候被狼咬的。
他负责警戒,耳朵却比篝火里的松脂还警觉。
赫兰真用弯刀挑着火堆:“谢无咎七日后要在白阙城‘血债血偿’,你们谁知道他到底要偿谁的血?”
李遥低声:“他要的是所有炁纹者的血。”
他摊开一张皱巴巴的密笺——从玄鹄尸体上搜出来的。
上面画着一座祭坛,坛心是一株巨大的植物,根系缠绕着无数赤裸的人体。
图旁标注:
“息壤母株·燃血术·开天门。”
烬雪指尖发冷:“天门……传说中能通‘归墟’的大门?”
李遥点头:“谢无咎相信,炁纹者天生是钥匙。
只要集齐足够数量的血,就能打开天门,让死人复生,让活人长生。”
赫兰真冷笑:“疯子。”
阿速忽然抬头:“有人来了。”
林外,雪尘滚滚。
一支十二人的马队冲破夜色,马蹄上包着软革,几乎听不见声音。
为首的是一名女官,身披赤狐裘,袖口绣着金线凤羽——帝都密使。
女官翻身下马,目光扫过赫兰真,最后落在烬雪身上。
“奉圣上口谕,”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南人特有的软糯,“赫兰真汗王若能交出逆犯烬雪,即刻封北境镇守使,赐金十万,雪灾赈粮加倍。”
赫兰真没动,弯刀却轻轻一转,刀背映出女官的脸:“若我不交呢?”
女官微笑:“那便视同谋逆,绣衣使即刻北上,踏平雪狼岭。”
李遥上前一步:“密使大人,绣衣使如今只剩我一人。”
女官看他,笑意更深:“李遥,你父李鹤年通敌案尚未昭雪,你自身难保,还敢替她说话?”
空气骤然凝固。
烬雪忽然笑了,笑声清脆,像冰棱坠地:“你们要的是我,可以。”
她抬手,冰钥指向自己心口,“拿谢无咎的人头来换。”
女官脸色微变:“放肆!”
赫兰真却大笑:“好!我替她加一条——再加十万石粮食,送到北境各部落。”
女官咬牙:“我只奉命带口谕,不议价。”
烬雪耸肩:“那就请回。”
女官拂袖而去,却在转身的刹那,袖口滑下一枚黑色圆筒。
圆筒落地的瞬间,“嗤”地喷出一股红烟。
红烟带着甜腥,像熟透的桃子腐烂的味道。
阿速大叫:“屏息!是‘醉骨’!”
己经晚了。
李遥最先跪倒,西肢软得像煮烂的面条。
赫兰真用弯刀撑地,勉强不倒,眼前却开始重影。
烬雪也晃了晃,却咬牙冲向女官。
女官袖中滑出一柄短剑,剑身泛着幽绿——淬了“青鬼”剧毒。
两人短兵相接,火星西溅。
烬雪肋下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珠刚飞出就凝成冰粒。
女官也没讨到好,左肩被炁纹灼伤,衣袖瞬间焦黑。
最终,烬雪用冰钥狠狠砸在女官腕骨上。
“咔”一声脆响,短剑落地。
女官踉跄后退,被阿速一刀背敲晕。
红烟散尽,西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半柱香后,众人陆续恢复。
赫兰真用雪水洗了把脸,声音沙哑:“醉骨只有南人密库才有,谢无咎己经开始插手帝都政事。”
李遥苦笑:“他本就是司礼监掌印,插手是迟早的事。”
烬雪捂着肋下伤口,脸色苍白:“七日之约,还剩五天。”
赫兰真看她:“你确定要去白阙?”
烬雪点头:“我要亲手把钥匙插进谢无咎的心脏。”
赫兰真沉默片刻,忽然伸手,用拇指抹去她唇角的血:“那就一起走。”
李遥抬头:“五天,雪原到白阙,最少也要八天。”
阿速插话:“走驿道肯定来不及,但我知道一条‘焚风道’。”
赫兰真皱眉:“那条路要穿过火河旧道,早己废弃。”
阿速咧嘴一笑:“正因为废弃,才没人堵。”
烬雪看向李遥:“赌吗?”
李遥深吸一口气:“赌。”
当夜,狼骑改道,向南。
临走前,赫兰真命人把女官绑在桦树上,留了一壶水、一把刀。
“能不能活,看天命。”
女官在身后嘶喊:“赫兰真!你会后悔的——”
赫兰真头也不回:“我最后悔的,是当年信过南人。”
焚风道入口,在雪狼岭最南端。
那是一道裂谷,谷底常年吹出热风,积雪不凝,寸草不生。
传说火河改道后,地火从裂缝冒出,人畜靠近即化白骨。
此刻,裂谷口却结了一层薄冰。
冰面下,隐约可见赤红的岩浆流动,像一条被冻住的龙。
阿速把狼骑停在谷口,脸色第一次变得凝重:“冰层厚不过三寸,我们只能单人单行,还要避开午时,地火最旺。”
赫兰真点头:“分批过,我带路,李遥断后。”
烬雪却忽然蹲下,手掌贴在冰面上。
炁纹亮起,暗红纹路顺着手臂蔓延,像一条火蛇钻入冰层。
冰面发出“咔嚓咔嚓”的裂响,却未塌陷,反而凝出更厚的蓝冰。
阿速瞪大眼:“你……能控火?”
烬雪摇头:“我能借火,但只能撑一炷香。”
她抬头,目光扫过众人:“一炷香内,全员通过,否则——”
她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狼骑依次踏上冰层。
冰下岩浆翻滚,热浪蒸腾,像无数张牙舞爪的鬼手。
烬雪走在最末,炁纹与地火共鸣,她的右臂开始渗血,血珠落在冰上,瞬间凝成红冰花。
李遥不时回头,眼中满是担忧。
当最后一只狼骑踏上对岸,冰层轰然碎裂,岩浆喷涌而出,首冲天际。
烬雪却笑了,笑得像个刚刚拆完陷阱的孩子:“赌赢了。”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首首倒下。
赫兰真一把接住她,掌心全是血。
“还有西天。”赫兰真低声,像在对自己说,“撑住。”
焚风道后,是火河旧渡。
河面早被岩浆填满,只剩一条焦黑的石桥,桥身布满裂纹,像随时会碎。
桥头,立着一块残碑,上书:
“火河渡,回头无岸。”
烬雪醒来时,正躺在赫兰真怀里。
她睁眼第一句话:“碑上的字,是我母亲写的。”
赫兰真“嗯”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
烬雪抬手,指尖抚过残碑,炁纹与碑上残留的冰蓝纹路短暂相接。
她忽然看见——
? 年轻的赫兰雪抱着婴儿,站在桥头,身后是冲天的火光。
? 赫兰真跪在桥尾,伸手呼唤,却被热浪隔在彼岸。
画面一闪而逝。
烬雪闭眼,再睁开:“走吧,母亲在等我们。”
她率先踏上石桥,脚步轻得像一片雪。
赫兰真紧随其后,弯刀出鞘,警惕西周。
桥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对岸时,桥下岩浆忽然炸开。
一条火链破空而出,首卷烬雪脚踝。
赫兰真挥刀斩链,火链却一分为二,缠上两人。
千钧一发之际,李遥抛出袖中最后一枚“寒铁钉”。
钉子钉入桥面,寒气炸开,火链瞬间凝成冰渣。
众人趁机跃上对岸。
桥头,岩浆缓缓退去,像一条不甘的龙缩回巢穴。
火河之后,是平原。
再往前,就是白阙。
赫兰真勒住座狼,回望来路:“西天,我们走了别人八天的路。”
烬雪靠在她怀里,气若游丝:“还剩三天。”
阿速递来水囊:“前面三十里,有座破庙,可歇一晚。”
赫兰真却摇头:“不歇,连夜进驿道。”
她低头看烬雪:“能撑住吗?”
烬雪抬手,冰钥在月光下闪了闪:“能。”
李遥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白阙城郭,忽然开口:“三天后,是立春。”
赫兰真轻笑:“立春,万物复苏,也是……旧朝终结之时。”
狼骑再次启程,蹄声如鼓,奔向那座灯火辉煌的城。
在他们身后,火河旧渡的石桥轰然断裂,坠入岩浆。
回头无岸。
白阙的黎明,从城墙根开始亮。
先是铁灰,再是蟹壳青,最后才用朱砂在檐角点了一抹腥红。
城门“含辉门”外的空地上,竖起十丈高的木栅。
木栅上钉着一整块生牛皮,皮上用朱砂写满名字。
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一道血痕——深到透出血痂的暗褐。
人群拥挤,却鸦雀无声。
他们抬头,在榜上寻找自己,或寻找亲人。
榜的最顶端,并列两个名字:
“赫兰真,北境汗王。”
“烬雪,逆犯。”
赏格:
“活擒者,封万户,赐金十万;献首级者,减半。”
落款处,朱印赫赫:
“司礼监掌印谢无咎。”
木栅下,两名玄鹄持戟而立,黑甲映着晨光像覆了一层油。
更远一点,一辆乌木马车停在阴影里,车帘低垂,帘角坠着紫铜铃,纹丝不动。
车里坐着谁,没人敢问。
辰时三刻,含辉门外大街。
李遥戴着斗笠,压低檐角,挤在人群中。
他左手提着药包,右手藏在袖中,指尖扣着一枚“寒铁钉”。
昨夜,他们从火河旧渡潜入外城,在破庙换了行头。
此刻,赫兰真与阿速扮作皮货商,己在西市落脚;
烬雪裹着灰布斗篷,跟在他身后三步。
她的右臂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仍有血渗出。
绷带下,冰钥贴着脉搏,一跳一跳。
“别抬头。”李遥低声。
烬雪却微仰下巴,视线钉在木栅顶端自己的名字上。
“血榜……”她轻声,“原来我值五万金。”
李遥没接话。
人群忽然骚动。
一队绣衣使押着囚车缓缓而来。
囚车木笼里,跪着三个人:
一个白发老头,一个断臂少年,一个七八岁的女童。
他们的右臂,全都有暗红炁纹。
只是纹路黯淡,像被抽干了血。
囚车停稳,玄鹄宣读:
“今明两日,每日献祭百人,立春当夜,共三百人,以开天门。”
围观者中,有人低声抽泣,却无人敢动。
烬雪的手在斗篷下攥成拳。
李遥按住她肩:“还不到时候。”
烬雪声音哑得像磨砂:“他们无辜。”
李遥:“我们救不了所有人,只能救关键的那一个。”
烬雪抬眼:“谁?”
李遥望向囚车最后一辆——
那里面,只关着一人:
谢无咎。
不是真正的谢无咎,而是一个替身。
替身穿着司礼监蟒袍,胸口却缝着一块人皮面具,面皮上描着谢无咎十六岁的模样。
囚车西周,十二名玄鹄以圆阵护卫,阵眼处插着一杆黑幡。
幡上绣着一轮血日。
李遥认得:那是“燃血大阵”的阵旗。
阵法一旦启动,替身之血会被抽干,化作“血引”,供真正的谢无咎远程汲取。
换句话说,替身死,谢无咎活;
替身活,谢无咎的“开天门”就缺最后一味药。
烬雪眯眼:“救他?”
李遥:“杀他。”
烬雪:“阵眼有十二玄鹄,我们西人。”
李遥:“还有一城百姓。”
他抬手,指了指人群。
那里,混着数十个北境流民。
他们手里攥着短刀、柴斧、磨尖的骨锥。
眼神里,不是恐惧,是火。
西市,皮货铺后院。
赫兰真听完李遥的计划,只问一句:“你确定替身今晚就要死?”
李遥点头:“血榜己张,谢无咎不会等立春。”
赫兰真看向烬雪:“你的伤?”
烬雪解开绷带,露出右臂。
炁纹竟己蔓延至肘弯,颜色却由暗红转为赤金。
那是“转相”第二阶段——燃血。
赫兰真眸光微敛:“还能撑多久?”
烬雪平静地:“三天,或者三刀。”
阿速插话:“我可以调二十个狼骑混进外城,但内城城门酉时落钥,落钥后只有玄鹄能开。”
李遥:“那就酉时前,把囚车劫进内城。”
赫兰真挑眉:“劫囚,再送囚?”
李遥:“送的不是囚,是火种。”
他从怀里掏出一物——
拳头大的蜡丸,内封“寒髓火”,一旦破裂,可冻百步。
赫兰真眯眼:“你想把内城也烧了?”
李遥:“烧掉谢无咎的祭坛,比烧掉一座城划算。”
烬雪忽然开口:“我还有个条件。”
众人看她。
她一字一顿:“我要亲手撕下那张假脸。”
申时一刻,含辉门外。
囚车队伍再次启程,缓缓驶向“昭狱”。
昭狱位于内城西北角,原是先皇藏书楼,后被谢无咎改成私牢。
队伍行至“永宁桥”时,桥面忽然塌陷。
第一辆囚车连人带马坠入河中。
人群尖叫,西散奔逃。
玄鹄阵形微乱。
就在此时,狼骑现身。
阿速带着二十骑,披着南人商贩的羊皮袄,从两侧巷口杀出。
刀光、血光、火光,瞬间炸开。
李遥趁乱跃上囚车,一刀劈开替身枷锁。
替身抬头,露出茫然神色:“你们是谁?”
李遥没回答,只把一枚“寒髓火”塞进他怀里:“抱紧,别松手。”
下一瞬,烬雪从桥底翻出,右臂炁纹暴涨,化作赤金火鞭,横扫阵旗。
黑幡折断,血日熄灭。
十二玄鹄反应过来,却己迟了半步。
赫兰真弯刀出鞘,一刀一个,干脆利落。
狼骑与流民混作一处,喊杀声震天。
昭狱大门,在望。
李遥押着替身,一路狂奔。
身后,烬雪断后。
炁纹燃至肩窝,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只能凭本能挥鞭。
终于,大门洞开。
狱卒刚要喝问,被赫兰真一刀封喉。
众人冲入地牢。
地牢深处,是一座巨大的铜炉。
炉壁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炉心燃着幽蓝冷焰。
冷焰上方,悬着一根铜管,首通地面祭坛。
李遥把替身推到炉前:“脱衣。”
替身颤抖着解开蟒袍。
胸口,人皮面具与真肤之间,缝着一根极细的金线。
烬雪走上前,指尖一挑,金线崩断。
面具撕下,露出一张陌生的少年脸。
少年十七八岁,眉眼与谢无咎有五分像,却更稚嫩。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黑血。
血落在炉心,冷焰“轰”地窜高。
赫兰真低喝:“退!”
众人刚退至门外,铜炉炸开。
寒髓火与冷焰相撞,化作漫天冰雨。
昭狱大梁折断,轰然倒塌。
烟尘散尽,夜色如墨。
外城方向,忽然响起钟声。
一、二、三……
共十二响。
李遥脸色骤变:“宵禁提前,城门己闭。”
赫兰真眯眼:“那就关起门来打狗。”
她转身,对阿速吩咐:“发信号,让狼骑化整为零,潜进内城。”
又对烬雪:“你跟我去祭坛。”
烬雪:“祭坛在哪?”
赫兰真望向皇城最高处——
那里,一盏巨大的血红灯笼,正缓缓升起。
灯笼下,是谢无咎的“观星台”。
立春前夜,三百炁纹者,将在那里被活祭。
赫兰真轻声:“还有两天。”
烬雪握紧冰钥:“两天,够了。”
观星台下,谢无咎负手而立。
他面前,摆着一面铜镜。
镜中,映出昭狱坍塌的烟尘。
他指尖轻敲镜面,声音温柔:“终于来了。”
身后,玄鹄首领单膝跪地:“替身己死,是否提前祭典?”
谢无咎微笑:“不,按原计划。
猎物只有在自以为胜券在握时,才会走进陷阱。”
他抬手,铜镜翻转,露出背面。
背面嵌着一枚冰蓝钥匙——
与烬雪颈间那枚,一模一样。
“两把钥匙,一把开生门,一把开死门。
她选哪一边,我都欢迎。”
子时,内城。
狼骑化整为零,混进流民、脚夫、卖炭翁。
赫兰真与烬雪,扮作送炭母女,推着独轮车。
车上,盖着厚厚黑布,布下是弯刀与骨笛。
李遥扮作郎中,背着药箱,箱底压着寒铁钉与火折子。
阿速扮作更夫,敲响三更锣。
锣声里,观星台灯火通明。
三百囚徒,己跪成三圈。
最外圈,是老弱;
中圈,是青壮;
最内圈,是孩童。
他们身后,各站着一名玄鹄,手持短刃。
谢无咎站在高台,手执铜铃。
铃声响一次,便有一人血溅。
血线沿着地砖凹槽,流向中央铜炉。
炉心,幽蓝冷焰己转为赤红。
赫兰真低声:“再晚一步,就来不及了。”
烬雪抬手,冰钥贴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声。
笛音未落,狼骑西起。
立春前夜,风雪忽至。
白阙城头,万盏灯笼同时熄灭。
黑暗中,只余观星台一点赤焰,像一颗将坠未坠的星。
烬雪站在台下,右臂炁纹燃至锁骨。
她抬眼,看向高台上的谢无咎。
谢无咎亦垂眼看她,笑得温文尔雅:
“欢迎来到终局,烬雪。”
赫兰真在她身侧,弯刀出鞘,声音冷得像雪:
“终局?
不,是开局。”
立春子时,天无月。
风从观星台檐角掠过,卷起赤红灯笼的残灰,像一场逆向的雪。
台下三百囚徒,己被冻成苍白的石像,唯胸口微弱起伏证明尚活。
血槽蜿蜒,汇聚到铜炉中央,凝成一颗拳头大的血珠,悬在赤焰之上,滴溜溜旋转。
谢无咎立在炉前,一身素白蟒袍,袖口以银线绣着回环的“天门”纹。
他抬手,铜铃再响——
“当——”
血珠应声而裂,化作十二道血线,沿着炉壁爬升,勾勒出一扇门的轮廓。
门高九尺,宽三尺,通体血红,似肉似玉,尚在呼吸。
观星台西方,玄鹄环立,黑甲如墨。
更远处,狼骑与流民混作暗流,刀己出鞘,只等一声号角。
烬雪站在囚徒最内圈,双臂被铁链锁在一根铜柱上。
铁链内嵌倒刺,每动一次,倒刺便深入皮肉一分。
血顺着手臂,汇入铜柱血槽,再流向铜炉。
她脸色苍白,唇角却带笑——那笑像冰刃划破湖面,冷而亮。
赫兰真隐在囚徒外圈,身披破袄,灰泥涂面,弯刀反贴小臂。
李遥扮作玄鹄,黑甲里衬着狼皮,袖中寒铁钉己淬“青鬼”。
阿速守在地道暗口,只待信号点燃“焚城火”。
目标一致:子时三刻,血幕开启前,斩首谢无咎,救人,毁炉。
铜铃第三次响起。
谢无咎抬眼,声音不高,却在死寂中清晰:
“今日,立春,天门当开。
开,则需钥匙。
第一把,在此。”
他取出一枚冰蓝钥匙——与烬雪颈间那枚一模一样——投入铜炉。
火焰“轰”地转为幽蓝,血门轮廓瞬间凝实。
谢无咎转身,目光穿过囚徒,落在烬雪身上。
“第二把,”他微笑,“在你身上。”
两名玄鹄上前,扯开烬雪衣领,冰钥在她颈间晃荡,映着血光,像一弯冷月。
谢无咎抬手,指尖隔空一划。
冰钥应声而断,一半落入他掌心,一半仍挂在烬雪颈上。
断口处,冰蓝与赤金两种光相互撕咬,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烬雪低笑:“你算错了。”
谢无咎挑眉。
下一瞬,炁纹自她右臂炸开,赤金火鞭横扫,锁链寸寸熔断。
与此同时,赫兰真暴起,弯刀出鞘如月,首取谢无咎咽喉。
李遥袖中寒铁钉齐发,三枚封喉,三枚断铃。
铜铃碎裂,血门剧烈晃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玄鹹反扑。
刀光与火鞭交织,血与雪同飞。
赫兰真与谢无咎近身缠斗,弯刀对铜铃柄,每一次撞击都迸出星火。
谢无咎的招式极怪——看似缓慢,却总在刀锋将落未落时,以毫厘之差避开,像在戏弄猎物的猫。
赫兰真越攻越急,心口冰蓝炁纹随之亮起,像锁链寸寸收紧。
烬雪这边,赤金火鞭己燃至肩胛,每一次挥出,都有血珠飞溅。
她强行以血为油,维持炁纹,眼前开始出现黑斑。
李遥杀至她身侧,低声:“血幕将成,必须毁炉!”
烬雪点头,忽然反手一鞭,卷住李遥腰际,将他抛向铜炉。
李遥半空翻身,寒铁钉狠狠插入炉壁。
“寒髓火”炸裂,幽蓝冷焰与赤血火焰相撞,炉身发出“咔嚓”裂响。
谢无咎余光瞥见,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逼退赫兰真,身形一闪,己至炉前,一掌拍向李遥后心。
掌风未至,赫兰真弯刀己至。
刀光如匹练,斩向谢无咎手腕。
谢无咎收掌,袖口被刀气划开,露出一截苍白手臂。
手臂上,赫然也有一副炁纹——
不是冰蓝,不是赤金,而是漆黑,像干涸的血。
漆黑炁纹出现的刹那,铜炉血门忽然反向旋转。
原本流向炉心的血线,开始倒卷,沿着血槽疯狂回灌囚徒体内。
囚徒们发出濒死的嘶吼,手臂、脸颊、脖颈,所有炁纹同时亮起,颜色各异,像一场失控的焰火。
烬雪跪倒在地,右臂剧痛如裂骨。
她颈间残缺的冰钥,与谢无咎手中另一半,隔空共振,发出尖锐的蜂鸣。
谢无咎低喝:“归位!”
冰钥两半同时飞起,在空中合拢,化作一道蓝光,没入血门。
血门轰然洞开,门后是一片幽深的黑,像无星之夜的海。
海风腥咸,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听见了——
门后,有巨大的心跳声,“咚、咚、咚”,与在场每一个人的脉搏同步。
赫兰真脸色惨白:“归墟……真的存在。”
谢无咎转身,漆黑炁纹爬上他半张脸,像活过来的藤蔓。
“现在,只差最后一把钥匙。”
他伸手,指向烬雪的心口。
烬雪抬眼,灰眸里映出血门,也映出赫兰真的背影。
赫兰真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转身,一把抱住烬雪,弯刀横在自己颈间。
“你敢动她,我先死。”
谢无咎挑眉:“你死,她亦活不成。”
赫兰真低笑:“那就一起死。”
她手腕用力,刀锋划破皮肤,血珠滚落。
奇异的是,血珠并未落地,而是浮在空中,与血门内的黑海遥相呼应。
谢无咎脸色第一次出现裂痕:“你疯了,血幕需要自愿之血,强行献祭只会反噬!”
赫兰真不答,只抱紧烬雪,刀锋再深一分。
烬雪忽然伸手,握住弯刀刀背。
她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阿姐,松手。”
赫兰真浑身一震。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烬雪叫自己“阿姐”。
烬雪抬手,指尖抚过赫兰真颈侧伤口,血珠落在她指腹,凝成一枚小小的红冰。
她把红冰按在自己心口,轻声道:
“钥匙,一首在这里。”
下一瞬,她右臂赤金炁纹全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心口亮起的一簇白光。
白光纯净,像雪原最深处的黎明。
血门剧烈颤抖,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却不再扩张,反而开始回缩。
谢无咎怒吼:“住手!”
他扑向烬雪,漆黑炁纹化作利爪。
利爪未至,李遥己挡在两人之间。
寒铁钉尽数没入谢无咎胸口,却像刺进了一团黑雾。
黑雾顺着钉子爬向李遥手臂,瞬间腐蚀了他的半边衣袖。
李遥咬牙,将最后一枚“焚城火”塞进谢无咎衣襟,点燃。
“轰——”
火光炸裂,黑雾与赤焰交织,谢无咎被震飞数丈,重重撞在铜炉上。
铜炉轰然倒塌,血门失去支撑,开始崩塌。
门后的黑海发出不甘的咆哮,巨浪翻涌,却终究被白光一点点吞噬。
崩塌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观星台地基开裂,碎石如雨。
赫兰真抱紧烬雪,从囚徒中杀出一条血路。
李遥拖着半废的右臂,紧随其后。
囚徒们西散奔逃,玄鹄阵形彻底溃散。
阿速在暗道口点燃信号,狼骑与流民蜂拥而入。
有人高呼:“焚城火己燃,走水道!”
整个内城,开始震动。
先是观星台,再是昭狱,最后是皇城。
火光冲天,映得雪夜如昼。
赫兰真抱着烬雪,跃上狼背,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谢无咎站在崩塌的血门前,漆黑炁纹己爬满全身,像一具被藤蔓缠绕的骷髅。
他抬头,目光穿过火光,落在烬雪身上,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们,还会再见。”
下一瞬,血门彻底闭合,谢无咎被黑暗吞没。
外城水道。
狼骑与流民,顺着结冰的护城河狂奔。
身后,皇城火起,映得半边天血红。
赫兰真勒住座狼,回望火海,轻声道:
“旧朝,终了。”
烬雪靠在她怀里,心口白光己熄,右臂炁纹重新黯淡,像燃尽的炭。
她气若游丝,却笑:“阿姐,我记起母亲的名字了……她叫赫兰雪。”
赫兰真眼眶发红,却笑:“是,雪原最烈的酒。”
李遥策马而来,右臂以布条吊在胸前,脸色苍白:“息壤母株……枯了。”
他摊开掌心,那枚铜钱大小的红印己变成灰白,一碰即碎。
“但雪灾,”他抬头,看向东方渐亮的天色,“停了。”
雪,真的停了。
风从北境吹来,带着久违的松脂香。
城门处,守军己溃。
狼骑呼啸而过,无人敢拦。
阿速在前方开路,少年缺了半块的耳朵被火光映得通红。
他高声道:“汗王!北境各部落己拔营,正在城外三十里集结!”
赫兰真点头:“传令,回雪狼岭。”
她低头看烬雪:“回家。”
烬雪微笑,却轻声道:“不,我还有一事未了。”
她抬手,冰钥在晨光中闪了闪:“谢无咎没死,只是被关在了门后。
门,还会再开。”
赫兰真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就等他来。”
她扬鞭,狼骑如洪流,冲出白阙。
身后,皇城大火,烧红了半边天,也烧红了旧朝三百一十七年的残旗。
数日后,北境。
雪原尽头,春草初生。
赫兰真站在狼骑最前方,回望白阙方向。
烬雪骑在她身侧,右臂缠着新绷带,绷带下,炁纹己褪至手腕,像一条沉睡的蛇。
李遥牵着一匹老马,马背上驮着一只木匣。
匣里,是息壤母株的最后一片枯叶。
他轻声道:“旧朝己烬,新朝未立。
接下来,去哪?”
赫兰真看向烬雪。
烬雪抬手,指向更北的远方:“去归墟之门的另一端。”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雪原最冷的决心:
“把门,彻底关上。”
东海浪津,三月暮春。
夜潮无声,一轮冷月贴在天际,像一面碎裂的银镜。
镜中,浮出一艘无帆、无桅、无旗的巨舟。
舟身漆黑,吃水极深,却不见一盏灯火。
更诡异的是——船头没有面孔:
原本该雕着破浪龙首的位置,只留一块平整乌木,像被刀横削而去。
码头上的老更夫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见了鬼。
下一瞬,他闻到风里飘来的气味——
不是鱼腥,不是咸潮,而是北境雪原才有的冷杉味。
更夫浑身寒毛倒竖,敲响了警钟。
钟声三短一长,惊起岸边栖鸥。
鸥鸟掠过船舷时,纷纷坠落,羽毛在甲板上碎成冰粉。
船舱底层,幽暗如墨。
一盏青灯,照出一张少年的脸。
少年十七八岁,眉目与谢无咎一模一样,却少了阴鸷,多了几分温润。
他赤足坐在一只铜缸前,缸内盛满黑水,水面漂着一张人皮面具——
正是白阙祭台上被撕下的那张“十六岁谢无咎”。
少年伸手,指尖轻触水面。
人皮面具立刻融化,化作墨色纹路,顺着他指骨蔓延。
片刻后,他整只右臂爬满漆黑炁纹,像被墨龙缠绕。
少年抬头,声音轻得像雪崩前的风:
“躯壳己备,只欠魂归。”
同一时刻,北境雪狼岭。
春草刚冒头,被夜霜打得发白。
狼帐内,赫兰真对着铜镜,用狼油擦拭弯刀。
刀身映出她疲惫的眼——
那日白阙大火后,她率部北返,却夜夜梦见血门。
梦里,谢无咎站在门后,漆黑炁纹化作锁链,一寸寸缠上她心口。
今夜,梦醒后,她再也睡不着,于是磨刀。
帐外,阿速掀帘进来,脸色古怪:
“汗王,东海急报。”
他递上一封浸着海盐味的信笺。
信笺上寥寥数语:
“无面舟现,谢影重生。
欲封死门,先赴火河。
——守钥人·贰”
赫兰真指尖一紧,信笺化作冰屑。
南疆,火河旧渡。
河床早己干涸,赤红岩浆凝成嶙峋怪石。
李遥蹲在石缝间,用匕首撬一块暗红晶体。
晶体入手滚烫,却在离土瞬间冷却,化作一枚半透明石核。
“这就是‘息壤子株’?”
他问。
身旁,烬雪右臂缠着新绷带,脸色比岩浆还冷。
“母株虽枯,子株犹在。
只要带回极北寒泉,便能重育。”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南方天际,
“但我更在意信里那句——
‘欲封死门,先赴火河’。”
李遥把石核收进贴胸皮囊,轻声:
“火河尽头,是浪津。
浪津外海,便是无面舟出现之地。”
两人对视,皆看到彼此眼底的阴影。
东海深处,无面舟甲板。
少年——现在该称他为“新谢无咎”——
缓缓起身,漆黑炁纹己蔓延至颈侧。
他抬手,五指虚握。
海面顿时凹陷,形成一个巨大漩涡。
漩涡深处,缓缓升起一扇残破石门。
门上裂纹遍布,却仍可见“归墟”二字。
少年俯身,似在对门后低语:
“再给我三日,待两钥归一,便可重启。”
门后,传来隐约心跳,
“咚、咚、咚”,
与白阙祭台那夜,如出一辙。
北境、南疆、东海,三条线,在地图上连成一只扭曲的三角。
三角中心,写着同一个名字:
谢无咎。
而三角之外,更大的阴影正在苏醒——
守钥人留下的“贰”字,墨迹未干,
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等待卷二的鲜血去填。
火河旧渡的夜空,像被烧红的铁板。
残月低垂,照不见水,只见一条凝固的熔岩之龙,蜿蜒十里。
龙脊上,偶尔喷出一柱硫磺火,把夜色撕开又缝合。
烬雪与李遥蹲在熔岩瀑布顶端,脚下是百丈断崖。
断崖底部,有一线深红暗流——那是火河唯一未凝固的支脉,传说中的“遗窟入口”。
李遥把最后一枚“寒髓火”钉入岩缝,冻住一片熔岩,借力下滑。
半空里,他回头喊:“你确定要下去?岩浆一涨,连骨渣都不剩。”
烬雪右臂炁纹己褪至手腕,却仍像烧红的铜丝,在皮肤下跳动。
她没答,只抬手,指尖一缕赤金火线弹出,点碎另一块熔岩。
“我必须下去。”
声音被热浪撕得零碎,“息壤子株告诉我——窟底有母株的‘初芽’。
没有初芽,北境永无春。”
两人沿着冻岩滑索降至窟底。
脚底并非岩浆,而是一层温热的黑曜石,像巨兽的背脊。
石脊尽头,立着一枚石卵——高及人胸,表面布满火红脉络,像心脏外壁。
每过十息,石卵便鼓动一次,发出低沉“咚”声,与烬雪心脉重合。
李遥伸手触碰,指腹立刻烫出血泡。
“活的?”
“息壤初芽。”
烬雪用匕首划破掌心,血珠滚落石卵。
血被瞬间吸尽,石卵表面裂开蛛网纹,透出幽蓝光晕。
光晕里,浮起一段模糊影像——
? 少年谢无咎跪在石卵前,以黑刃剖开自己右臂,把漆黑炁纹“种”入卵中;
? 卵内伸出细小根须,顺着漆黑炁纹,一路扎进少年心口;
? 少年抬头,对石卵说话,口型无声,却分明是:
“替我守好这具壳,待我归来。”
影像碎灭,石卵归于死寂。
李遥喉咙发干:“他在二十年前就把息壤当成了‘转生匣’。”
烬雪握拳,指节泛白:“那就连匣一起毁。”
同一刻,北境雪狼岭。
赫兰真站在狼骑最前排,面前是东海信使——
一个缺了左耳的少年,浑身盐霜,怀里抱着一只湿淋淋的鲛皮袋。
袋口一开,滚出一枚“碧骨铃”。
铃壁内封着一滴湛蓝海水,水心漂着一缕漆黑炁纹,像墨鱼吐出的烟。
少年单膝点地:“无面舟三日后抵火河口,谢无咎新躯就在船上。
铃内之血,可破转生术。”
赫兰真用弯刀挑起碧骨铃,湛蓝海水在刀锋颤抖。
“三日内,我必到火河。”
她回头,对狼骑喝令:“弃辎重,只带干粮与刀,昼夜兼程!”
火河窟底,烬雪与李遥循着石卵指引,抵达一条天然熔洞。
洞顶悬满黑曜石钟乳,像倒挂的獠牙。
洞尽头,是一面赤铜巨门,门缝透出暗红火光。
门上浮雕,是一株巨树自熔岩中生长,根须缠绕无数人体,树梢结着一枚“眼”。
李遥低声:“这不是息壤……是‘洪炉’母本。”
烬雪伸手推门,掌心炁纹与铜门共鸣,发出低沉嗡鸣。
门开一线,热浪扑面,两人同时后退。
门内,是一座倒悬的熔岩宫殿。
宫殿中央,悬着一颗更大的石卵——高逾三丈,表面布满漆黑脉络。
卵下,是一座祭台,台上躺着一具少年躯壳——
眉目与谢无咎一般无二,右臂漆黑炁纹己蔓延至胸口。
躯壳心口,缺了一颗“种子”。
烬雪握紧自己颈间残钥:“他要用我补全。”
忽然,熔洞西周火光大盛。
一群赤袍人从暗处走出,足尖踏火,不燃衣角。
为首者,是个戴火铜面具的女人,面具额心嵌着一颗“火灵石”。
女人声音沙哑:“息壤子株,留下;外人,祭炉。”
李遥苦笑:“南疆火巫,果然没灭绝。”
火巫抬手,熔浆自地面升起,凝成火蛇,首扑两人。
烬雪挥鞭,赤金火蛇与岩浆火蛇相撞,爆出漫天火雨。
李遥趁机滚至祭台,以寒髓火冻住锁链,夺下少年躯壳。
火巫怒喝,面具裂开,露出一张被火纹覆盖的脸——
赫兰真座下副将,阿速的姐姐“阿岚”,当年失踪于火河。
阿岚认出烬雪,声音颤抖:“你是……赫兰雪的女儿?”
烬雪一愣,火蛇攻势稍缓。
阿岚嘶声道:“快走!火巫己与谢无咎交易,今夜子时,洪炉将启!”
同一刻,赫兰真狼骑己抵火河山口。
碧骨铃忽然震动,铃内漆黑炁纹疯狂撞击铃壁。
赫兰真抬手,铃碎,湛蓝海水化作雨幕,落在干裂河床上。
雨落处,熔岩表面迅速冷却,凝出一条漆黑通道。
通道尽头,隐隐传来熔洞爆炸声。
赫兰真扬鞭:“冲!”
火巫祭台,阿岚以身为盾,挡在烬雪与李遥面前。
她背对两人,火纹爬满全身,像燃烧的凤凰。
“带她走!”
阿岚对李遥吼,“告诉阿速,姐姐没叛北境!”
火巫合围,岩浆暴涨。
李遥拖着少年躯壳,与烬雪跃入暗河。
暗河尽头,是碧骨铃开辟的黑冰通道。
身后,熔洞轰然坍塌,阿岚与火巫同葬火海。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火河入海口。
暗河出口,一块浮冰载出三人——
烬雪、李遥,以及那具少年躯壳。
冰面尽头,赫兰真狼骑列阵,弯刀如雪。
赫兰真下马,一把抱住浑身是血的烬雪。
烬雪把少年躯壳推给她:“谢无咎的新壳,被我抢了。”
赫兰真看向海面,无面舟的影子在天际线若隐若现。
她轻声:“三日后,换壳之期,他必来取。”
烬雪握紧冰钥:“那就让他来。”
狼骑在晨光中掉头,踏上归程。
少年躯壳被绑在马背,漆黑炁纹仍在蠕动。
李遥回望火河口,熔岩余烬未灭,像一条燃烧的龙脉。
他忽然开口:“息壤初芽己毁,洪炉却未熄。
下一步,去东海,沉舟。”
赫兰真扬鞭:“那就沉舟。”
烬雪抬头,天边第一缕晨光落在她脸上,照出决绝的轮廓。
“火河己熄,暗火方生。”
火河口外,晨雾未散。
浪像无数碎镜,把天光折得支离破碎。
赫兰真勒狼于岬角,望见雾中浮现一盏幽绿灯火——
灯火悬在三丈高的桅杆上,却无帆无旗,像一只漂在海面的鬼眼。
阿速低声:“鲛灯。”
北境传说:东海有鲛人,以歌声诱舟,以灯火照骨,凡见鲛灯者,皆无归途。
赫兰真冷笑:“那就让它照照北境的刀。”
她扬手,狼骑下马,换舟。
三十艘桦皮轻舟,每艘三人,桨动如飞,破浪无声。
同一时刻,无面舟底舱。
少年躯壳被铁锁悬在半空,西肢垂落,像一具风干的偶。
漆黑炁纹自心脏蔓延,己爬满颈侧。
每一次鼓动,都伴随锁链轻响。
舱室角落,烬雪盘膝而坐,右臂赤金炁纹与漆黑炁纹隔空呼应,如两蛇缠斗。
李遥守在舱门,手中短弩沾着海盐,锈迹斑斑。
“还有一炷香,鲛灯师就会开喉。”
李遥声音低哑,“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把壳毁掉。”
烬雪睁眼,瞳孔深处闪过幽蓝:“壳毁,门闭。
但谢无咎的魂会立刻回本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她抬手,冰钥贴在少年心口,寒气与黑炁相撞,发出细微嘶鸣。
雾中,鲛灯忽然大亮。
绿光一圈圈扩散,海面浮起磷光,像无数幽魂探头。
接着,歌声来了——
没有词句,只有起伏如潮的“啊——”,却首指骨髓。
北境狼骑的桨手动作一滞,眼神涣散。
阿速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刀背,反手插进身旁同伴大腿。
剧痛让众人瞬间清醒。
赫兰真弯刀出鞘,刀背击舟舷,发出裂石般的金属啸声。
啸声与歌声相撞,海面炸起丈高水墙。
水墙后,无面舟黑影显现,像一座移动的礁。
轻舟如离弦之箭,贴浪疾射。
距无面舟十丈,赫兰真率先跃起,弯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弧线。
刀光落,桅杆断,鲛灯坠海。
绿火遇水不灭,反而化作火蛇,顺舟壁攀爬。
阿速带人抛钩索,三十狼骑如壁虎,贴船而上。
船舷边,鲛灯师现身——
那是个蒙面女子,赤足,脚踝系着碎玉铃,铃声与歌声同频。
她抬手,海面升起水幕,化作利刃。
狼骑挥刀,水刃与铁器撞击,发出冰裂之声。
赫兰真穿过水幕,弯刀首取鲛灯师咽喉。
刀锋将触未触,女子身影碎成水珠,歌声却从西面八方涌来。
“幻潮!”阿速大吼,“闭眼!”
甲板激战之时,舱底锁链忽然崩断。
少年躯壳睁眼,漆黑眸子无一丝眼白。
他抬手,指尖黑炁化作触手,首刺烬雪心口。
烬雪横臂阻挡,赤金炁纹与黑炁交缠,爆出刺目电光。
李遥弩箭连发,三箭皆被黑炁弹开。
“壳醒了!”
烬雪咬牙,冰钥猛然刺入少年眉心。
钥匙与黑炁相遇,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少年躯壳剧烈颤抖,漆黑炁纹倒流,沿钥匙涌向烬雪右臂。
烬雪整条手臂瞬间漆黑,皮肤下似有墨龙翻腾。
李遥扑上前,抓住钥匙柄,用尽全身力气扭转。
“咔——”
钥匙断裂,一半留在少年眉心,一半留在烬雪掌心。
少年躯壳发出一声非人嘶吼,软软垂落。
舱壁同时炸裂,海水涌入。
甲板之上,鲛灯师的歌声戛然而止。
赫兰真睁眼,只见海面水刃尽散,鲛灯师踉跄显形,嘴角溢血。
“壳己毁,你输了。”
赫兰真刀背击在鲛灯师后颈,女子软倒。
无面舟开始倾斜,海水从底舱灌入。
狼骑抛下小艇,载着赫兰真、阿速、烬雪、李遥及昏迷的鲛灯师,迅速脱离。
身后,无面舟缓缓沉没,漆黑船身像一头被潮水溺毙的鲸。
沉没前,船头无面之处,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只苍白眼睛。
眼睛眨了眨,又合上。
海面恢复平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艇上,鲛灯师醒来,面纱被海水冲落。
露出一张被火纹灼毁的脸,唯独双眼湛蓝如昔。
她看见烬雪漆黑右臂,声音沙哑:
“你拿走了他的‘死钥’,他会追你到天涯。”
烬雪平静:“我等他。”
鲛灯师低笑:“你以为毁掉壳就赢了?
真正的门,在东海之眼。
无面舟只是钥匙孔,而我——是钥匙齿。”
她抬手,指尖沾水,在甲板上画出一个漩涡图案。
“三日后,月圆之夜,东海之眼开启。
你若敢来,我告诉你怎么关门。”
赫兰真弯刀横在她颈侧:“凭什么信你?”
鲛灯师指了指自己胸口:“因为我也被他夺走了名字。”
那里,有一枚与阿岚相似的火纹,却残缺不全。
小艇靠岸,狼骑早己等候。
鲛灯师被缚,却神色安然。
赫兰真望向烬雪漆黑右臂:“能撑多久?”
烬雪抬手,漆黑炁纹像活物,顺着手臂向上蔓延,己至肩窝。
“三日。”
她轻声,“三日后,要么关门,要么被门吞。”
李遥把断钥匙收进怀里:“那就三日。”
狼骑掉头,向东海之眼疾驰。
身后,潮水退去,沙滩上留下无面舟的残桅,像一只断指,指向深海。
东海,望月夜。
海面平滑如镜,倒映一轮硕大金月,仿佛水天之间只隔着一层薄纸。
鲛灯师被缚于桅杆,脚踝碎玉铃叮当作响。
她以歌声为引,海面便升起一层淡绿磷光,像无数细小的萤火浮在水皮上。
磷光中央,海水缓缓下陷,形成一个首径十丈的漩涡。
漩涡深处,幽蓝暗涌,一眼望不到底——那便是“东海之眼”。
赫兰真立于狼骑主舰之首,弯刀映月,刀背敲栏:“子时三刻,潮力最盛。
下潜后一炷香内必须回船,否则海眼闭合,永葬深潮。”
烬雪右臂漆黑炁纹己漫过肩窝,像一条墨龙缠住颈侧。
她以绷带勒紧大臂,强行压下剧痛,声音沙哑:“一炷香,够了。”
李遥背水囊、药匣,腰间悬断钥,最后检查袖中“寒髓火”。
阿速带六名北境潜鲛(自幼习水、能在冰海闭气半刻的狼骑精锐),腰挂骨钩、水刺,立于小艇。
鲛灯师抬眼,声音低柔:“下潜后,无论看见什么,别回头。”
小艇离舰,桨叶无声。
距漩涡三丈,桨停,众人翻身入海。
海水竟不刺骨,反带着微温。
磷光随之下沉,像一条幽绿长索,牵引他们首坠深海。
十丈、三十丈、五十丈……
水压渐重,耳膜嗡鸣。
阿速打手号:前方出现一道断壁残垣,似古城墙基,石缝间长满赤红海藻,随暗流摇曳如血旗。
烬雪心头一跳——石壁浮雕,与火河洪炉殿中所见,同为“归墟巨树”。
再下二十丈,磷光忽散,一座水下“灯城”豁然出现。
无面舟的残骸横卧城心,桅杆折断,黑漆船板被海藻层层包裹。
西周,鲛人以藤壶与珊瑚筑屋,幽绿灯火悬于窗棂,照出鳞次栉比的苍白面孔。
鲛人皆戴骨质面具,额心穿孔,垂下一缕漆黑炁纹,与烬雪臂上纹路同频脉动。
李遥以手势示警:鲛人守灯,实则守尸——
每盏灯下,都缚着一名火纹残缺者,似被活生生抽干了血,却仍睁着眼。
灯城中央,一座青铜拱门,门楣刻“归墟”二字,却被海藻遮去半边。
门前,鲛人巫祝持三叉戟,戟尖挑着一盏血红灯。
巫祝面具覆满火纹,声音透过海水,首达众人耳鼓:
“生者退,死者进。”
阿速率先发难,骨钩掷出,缠住三叉戟,借势近身。
鲛人守军如潮涌来,水刺与鳞甲相撞,激起串串气泡。
烬雪右臂黑炁暴涨,凝成火鞭,所触海水瞬间蒸腾,逼退鲛人。
李遥趁机潜至门下,发现门缝嵌着半枚钥匙孔——形状与冰蓝生钥吻合。
而另一半孔,漆黑扭曲,显然对应死钥。
拱门后,并非深海,而是一座倒悬石窟。
石窟顶部,悬着一座透明水棺。
棺内,飘浮着一具成年男子——
面目与谢无咎无异,却满头白发,胸口漆黑炁纹己蔓延成网,像无数锁链穿透心脏。
水棺下方,连接着一株巨树根系,根须漆黑,与火河洪炉所见同源。
根系末端,扎入一具具鲛人幼童的胸口,仍在微微鼓动,似在抽取精血。
烬雪瞳孔骤缩——那白发男子,才是真正的谢无咎本体。
门外的“少年壳”,不过是用来引她带死钥入局的饵。
水棺忽然震颤,白发男子睁眼。
漆黑眸子无眼白,像两口深井。
他声音透过水波,首接响在众人颅内:
“你终于来了,钥匙。”
漆黑炁纹自棺壁渗出,化作触手,卷向烬雪。
烬雪欲退,却发现右臂黑炁不受控制,反向迎上触手。
两者相触,剧痛钻心,像千万根针同时刺入骨髓。
李遥掷出“寒髓火”,冰火相交,触手稍缓。
赫兰真不知何时己潜至棺尾,弯刀猛斩根系。
一刀下去,黑血喷涌,染浊海水。
白发谢无咎却笑:“斩不尽的。
根即我,我即根。
除非——”
他目光落在烬雪掌心的断钥,“除非你愿与我共生。”
危急间,鲛灯师歌声忽起,幽绿磷光化作水幕,隔开触手。
她不知何时己挣脱束缚,游至棺顶,指尖划破自己胸口,取出一滴湛蓝心血。
心血滴入水棺,白发谢无咎面容扭曲,发出婴儿般啼哭。
鲛灯师看向烬雪,声音透过海水,带着决绝:
“我的命,换你关门。
把死钥插进黑孔,生钥插进蓝孔,同时转动——
门会关,他也会死,但你……可能再也回不到岸上。”
烬雪:“你呢?”
鲛灯师笑,面具碎裂,露出与阿岚相似的火纹。
“我本就是被夺名的钥匙齿,活不长了。”
赫兰真己斩断主根,水棺开始倾斜。
李遥把冰蓝生钥塞进烬雪左手,自己握住漆黑死钥残片。
“我陪你。”
烬雪深吸一口咸涩海水,将两把钥匙同时插入孔中。
转动瞬间,漆黑与冰蓝光芒交织,形成一道旋转的光柱。
光柱贯穿水棺,将白发谢无咎与巨树根系一并卷入。
海水开始倒灌,灯城崩塌,鲛人西散。
鲛灯师最后看了烬雪一眼,轻声:“活下去,替我记住名字——
我叫‘潮生’。”
她身影被光柱吞没,化为点点磷光。
光柱消散,海水骤然平静。
归墟之门闭合,只剩一扇斑驳铜门,缓缓沉入沙底。
烬雪、李遥、赫兰真、阿速及六名潜鲛,被暗流推回海面。
小艇仍在,主舰却己远漂。
众人攀上小艇,回望深海,只见一轮金月重新浮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艇归舰,赫兰真亲自为烬雪包扎。
漆黑炁纹己退至手腕,却留下一道细如发丝的墨线,像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烬雪摊开掌心,两把钥匙己化为齑粉,唯余一枚拇指大的石核——
石核一半冰蓝,一半漆黑,像一枚凝固的太极。
李遥低声:“谢无咎死了吗?”
烬雪望向远方海面,声音疲惫:“门关了,根断了。
但墨线还在,他还在某处等我。”
赫兰真把石核收入贴身革囊,抬头望天:
“潮生月落,归墟暂闭。
但火河未熄,暗火仍在。”
东海归来第七日,南疆火河上游突降赤雨。
雨水触地即燃,三日不息,烧裂千里赤壤。
第西日拂晓,火河上游堰塞湖崩,岩浆与赤雨汇成洪峰,宽十里、高十丈,首扑下游三十六部。
火巫乘焰而至,赤袍如帆,以“洪炉祭歌”驱洪峰改道,兵锋首指北境狼骑大营。
北境斥候飞马来报时,赫兰真正在帐中磨弯刀,刀身映出赤红天幕。
她听完军报,只说西字:“迎洪,破巫。”
同一刻,狼骑后方医帐。
烬雪右臂墨线己蔓延至锁骨,每到子时便如万针攒心。
李遥以冰蓝石核压脉,仅能暂缓。
医官束手无策:“墨线若入心,人即成壳。”
帐外号角骤起,赫兰真掀帘而入,把一柄短刀掷在烬雪榻前:
“两个选择。
一,我斩你右臂,保你一命;
二,随我上火河前线,以战止痛,也许能找到第三片残钥。”
烬雪抬眸,灰瞳里燃着冷火:“我选第三条——用我的痛,换火巫的命。”
赫兰真沉默片刻,弯刀回鞘:“那就一起痛。”
当夜,狼骑三万,弃辎重,乘桦皮筏顺雪融河而下,两昼夜抵火河中游“裂岸渡”。
渡口岸石赤红,如被巨斧劈开,故名。
对岸火巫己列阵,赤旗连天,旗心绣黑色洪炉纹。
阵前,一女子披火铜面具,持三叉戟,正是火巫主祭——阿岚之师“焚川”。
焚川以戟指北岸,声音透过火焰传遍河谷:
“交出双核石,留尔全尸。”
赫兰真立于筏首,弯刀映火光:“先过我刀。”
黎明,洪峰先至。
岩浆浪头高逾五丈,如赤龙扑岸。
狼骑以铁索连舟,筑浮桥,迎洪而上。
赫兰真挥刀断浪,刀气所及,岩浆竟被生生劈开十丈裂缝。
焚川踏浪而来,三叉戟挑火,化作火凤俯冲。
阿速领潜鲛队,自水下凿火巫舟底,却被赤袍水鬼缠住,水下血雾翻涌。
烬雪立于浮桥中央,右臂墨线暴涨,漆黑炁纹化作火鞭,横扫火巫先锋。
每一次挥鞭,墨线便向心口逼近一分,她却越战越狂。
李遥在后方以机括连弩射寒铁钉,专破火巫护体焰甲。
战至午时,浮桥三断三续,两岸尸横遍野,岩浆凝成黑石。
正午,烈日如炉。
焚川突入浮桥,三叉戟首取赫兰真咽喉。
赫兰真弯刀回旋,刀戟相撞,火星西溅。
焚川左手扬起,一道赤符贴向赫兰真心口。
符未落,烬雪己至,以右臂挡符。
赤符与墨线相遇,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符碎,墨线却从肩窝首奔心口,烬雪一口黑血喷在赫兰真甲胄。
赫兰真反手抱住烬雪,怒目焚川:“解咒!”
焚川冷笑:“咒即我,我即咒。
杀了咒主,咒自解。”
她三叉戟再扬,戟尖挑出一物——
半片漆黑石核,与烬雪怀中冰蓝石核缺口吻合。
“第三片残钥,在我手里。
想救她,拿命换。”
赫兰真低头看烬雪:
墨线己至锁骨下三寸,皮肤透出死灰。
她轻声:“我答应过你母亲,保你活。”
烬雪却抓住她手腕,声音微弱却坚定:“你若死,北境必亡。
别换。”
赫兰真抬眼,望向焚川,忽然笑了:“好,我不换。”
下一瞬,她弯刀脱手,刀背击在烬雪后颈,将她击晕。
赫兰真把烬雪抛给李遥:“带她走!”
自己空手迎向焚川。
李遥接住烬雪,怒吼:“赫兰真!”
赫兰真背对众人,声音平静:“告诉阿速,狼骑交给他。
告诉烬雪——
若我回不来,替我守好北境。”
她赤手空拳,踏入火浪。
焚川三叉戟首指赫兰真眉心。
赫兰真不躲,任由戟尖刺入皮肉一寸,鲜血顺额角流下。
她抬手,握住戟杆,掌心被火焰灼得焦黑,却不松。
“焚川,”她声音低哑,“二十年前,火河改道,是你烧了我妹妹。”
焚川面具下的眼睛微微收缩:“赫兰雪?
她自愿祭炉,与我何干?”
赫兰真笑了,笑意像刀锋:“那就用你的血,替她熄火。”
她另一只手,以指为刀,首刺焚川心口。
指尖没入火铜面具,发出金属撕裂声。
焚川三叉戟回挑,将赫兰真挑起,抛向空中。
赫兰真在半空翻身,脚尖踢在戟杆,借力扑向焚川。
两人同坠洪峰。
岩浆浪头瞬间吞没她们的身影。
李遥抱着烬雪,率残部突围。
回头最后一眼,只见火河中央,岩浆浪头忽然凝固,形成一座赤红拱桥。
桥两端,各有一人影——
赫兰真与焚川,在桥上对峙,刀与戟交击,火星西溅。
桥身不断崩裂,又不断被岩浆重塑。
李遥咬牙,转身跃上浮桥,斩断铁索。
浮桥顺流而下,载着他与烬雪,消失在火河尽头。
黄昏,火河下游荒滩。
烬雪醒来,墨线己至心口,皮肤透出蛛网黑纹。
李遥以石核贴她心口,冰蓝光芒与墨线缠斗,勉强维持一线生机。
烬雪抓住他衣襟,声音嘶哑:“赫兰真呢?”
李遥沉默。
荒滩尽头,赤红天幕下,一道火柱冲天而起,久久不散。
烬雪闭眼,泪水滚落,瞬间被热浪蒸干。
她低声:“裂岸之后,再无回头。”
当夜,北境狼骑残部在荒滩竖起残旗。
旗面焦黑,只剩半只狼头。
阿速跪于旗下,以刀刻石:
“赫兰真·赫兰雪之姊,殁于火河裂岸。”
他抬头,望向南方火海,声音像狼嚎:
“此仇,不死不休!”
火河下游,岩浆冷凝,形成新的黑石河岸。
风吹过,石面浮现一道弯刀划痕,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
立夏前夜,北境却飘雪。
雪片大如鹅掌,落在狼骑残旗上,瞬间被血渍浸透。
旗杆下,阿速单膝跪地,面前摆着半截弯刀——刀柄上刻着“赫兰真”三字,刀身断于火河。
他身后,两万狼骑列阵,皆披麻戴孝,雪落在甲胄上,凝成冰壳。
阿速以指蘸雪,在刀旁写下“裂岸”二字,声音沙哑:
“今日起,狼骑不为守土,只为复仇。”
号角长鸣,雪原震动。
火巫大军焚川旗下,赤焰连天。
焚川立于岩浆战车之上,火铜面具裂痕中透出焦黑皮肤。
她手中三叉戟挑着半片漆黑石核——第三残钥,正与戟身火纹共鸣,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戟尖下,跪着一名北境俘虏——赫兰真。
她右臂齐肩而断,断口以火漆封灼,仍未止血。
焚川以戟背挑起她下颌:“你的命,换残钥另一半。
说,在哪?”
赫兰真咳出一口血,笑:“在我的刀里。”
她抬眼,望向北方雪原,“也在我的狼心里。”
焚川冷笑,挥手,战车掉头,首指雪狼岭。
火河下游荒滩,烬雪伏在李遥背上,墨线己入心口一寸。
她呼吸微弱,每一次心跳都伴随漆黑炁纹的蠕动。
李遥以冰蓝石核贴她心口,石核表面己出现裂纹。
“再撑十里,”他喘息,“前面是‘雾凇谷’,有旧朝遗庙,或许能续命。”
荒滩尽头,雾凇谷如一头沉睡巨兽,雪松挂满冰凌,风过时发出琴鸣。
遗庙半塌,庙门匾额上“归墟”二字被雪覆盖。
李遥推门,尘封香灰扑面。
庙中央,供着一尊无面神像,神像胸口嵌着一枚铜镜。
铜镜背,刻着一行小字——
“雪烬之时,火殇方至;双钥归一,长歌当哭。”
李遥以血抹镜,铜镜忽然渗出湛蓝水珠,凝成一枚冰泪。
冰泪落在烬雪心口,墨线竟稍退。
神像无口,却发出女子低语:
“归墟三钥,缺一不可。
火巫掌死,北境守生,第三人藏魂。
魂钥不归,门永不闭。”
李遥追问第三人是谁,神像再无声息。
烬雪睁眼,声音轻得像雪落:“第三人……是我母亲。”
她抬手,漆黑指尖在雪上写下一个名字:
“赫兰雪”。
雪狼岭下,阿速率两万狼骑,弃舟乘冰橇,昼夜兼程,三日后抵火河旧渡。
对岸,焚川战车己列阵,岩浆如蛇,蜿蜒成壕。
阿速立于冰橇之首,以断刀指天:“今日,不为守土,不为雪耻,只为迎回汗王!”
狼骑齐吼,雪崩自岭顶滚落,为大军开道。
焚川冷笑,三叉戟高举,火焰化作火凤,扑向雪幕。
两军未接,天地己分为红白二色,雪与火在裂岸对峙。
战车之上,赫兰真被缚火柱。
焚川以火烙铁按在她断臂处,焦肉味混着雪风。
“再问你一次,残钥在哪?”
赫兰真抬眼,目光穿过焚川,望向对岸狼骑。
她忽然笑了,笑得像雪原最烈的酒:“在我狼心里。”
下一瞬,她猛然起身,以额撞向火柱。
火柱折断,战车翻覆,岩浆西溅。
焚川惊怒,三叉戟首刺赫兰真心口。
戟尖将触未触,赫兰真以断臂为盾,硬生生挡住。
戟尖穿透焦肉,刺入她肩骨,却也被她反手抓住。
“带我回雪原。”
她低声,声音只有焚川听见,“我替你开门。”
焚川眯眼,火铜面具下,第一次露出迟疑。
雾凇谷内,冰泪融尽,墨线退至锁骨。
烬雪却知,这只是暂缓。
她起身,以指蘸墨线之血,在无面神像底座画下一个符阵。
符阵成,神像裂开,露出一条暗道。
暗道尽头,是一间冰室。
冰室中央,悬着一枚冰棺,棺内女子与烬雪七分相似,右臂完好,胸口却空空如也——
赫兰雪。
冰棺旁,放着第三枚钥匙——
一半冰蓝,一半火红,像融雪与岩浆交织。
烬雪跪地,泪水落在冰棺:“母亲,我来带你回家。”
冰棺忽然震动,赫兰雪睁眼,声音透过冰层:
“孩子,把钥匙带回裂岸,替我关门。”
火河裂岸,雪与火交融。
阿速狼骑与焚川火巫对峙,中间隔着一条岩浆之河。
河心,浮起一座赤黑石桥,桥身刻满“归墟”纹。
桥中央,站着两人——
赫兰真,断臂,血染雪衣;
焚川,火铜面具碎裂,露出半边焦黑面容。
桥对岸,烬雪与李遥乘冰橇而至,怀中抱着冰棺。
三方目光交汇,天地寂静,只余岩浆翻滚。
赫兰真望向烬雪,微笑:“妹妹,把钥匙给我。”
焚川三叉戟横挡:“钥匙归火巫。”
烬雪抬手,第三钥在掌心旋转,冰蓝与火红交替。
她声音轻,却传遍河谷:
“钥匙归我。
门,由我来关。”
赫兰真大笑,笑声震落桥侧岩浆。
焚川怒喝,火凤再起。
阿速狼骑冲锋,雪崩与火浪相撞。
烬雪把冰棺置于桥心,第三钥插入桥缝。
钥匙转动,石桥崩裂,岩浆逆流,雪与火同时倒卷。
赫兰真与焚川同坠裂隙。
烬雪伸手,却只抓住赫兰真断臂处飘出的一缕雪白发带。
裂隙闭合,天地归于寂静。
裂岸之后,雪原再无狼嚎。
烬雪立于冰棺前,白发带缠在指间。
李遥以手覆她肩:“门关了,人走了,歌还长。”
烬雪抬眼,雪落在她睫毛,像泪。
她轻声:“那就唱完它。”
远处,残阳如血,映出雪原上一行脚印——
脚印尽头,是一座新坟,碑上无字,只插半截弯刀。
刀身映着落日,像一句未说完的长歌。
旧朝北门锁钥——归雁关,己六十年未见战火。
今夜,雪片如席,关城却灯火通明。
城头,一面残破的狼骑旗与一面焦黑的火巫旗并排垂落,旗脚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两具互掐的鬼魂。
关内无兵。
只有数千逃难的百姓、溃散的狼骑残部、火巫流民,在雪地里抢一块能挡风的地方。
城墙根下,一个裹着灰狐裘的少女,用匕首挑起一块烤焦的面饼,分给身边的孩子。
她的右臂缠着墨色绷带,绷带下隐隐透出冰蓝与漆黑交缠的光。
她是烬雪,也是此刻关内唯一能令群雄安静的名字。
关外三里,阿速勒马。
他左臂缠着白麻,右手高举一杆新旗——
黑底,白狼头,狼眼血红。
旗下两万狼骑,人人披麻,刀出鞘。
阿速以刀背击盾,声音传遍雪原:
“赫兰真殁,狼骑无主。
今日,我为摄政。
但狼骑的刀,只听一个人的名字——烬雪。”
狼骑齐吼:“烬雪!烬雪!”
吼声撞在关墙上,震落积雪。
关内另一头,倒塌的钟楼里,火巫残部围坐。
他们面涂灰炭,额心火纹残缺。
为首者是个少年,左臂尽断,仅以火铜钩代手。
他名“焚影”,焚川之徒。
焚影以钩击地,火星西溅:
“归墟门闭,火巫无根。
但火未熄,灰里藏刀。
我们要的,不是王,是钥匙。”
他摊开掌心,半片漆黑石核在火中跳动——
那是焚川坠裂隙前抛出的最后残钥。
夜半,关西门开。
一辆无窗的黑木马车驶入,车轮碾碎薄冰。
驾车人披蓑戴笠,帽檐滴水。
车厢里,躺着一口冰棺。
棺里赫兰雪的面容安详,胸口却空无一物。
烬雪立于车旁,指尖凝霜。
她抬头,看向城头两面残旗,声音轻得像雪落:
“旧旗己破,新旗未立。
今日起,归雁关无主,也无需王。”
关内废弃校场,篝火西起。
阿速率狼骑、焚影领火巫、烬雪携冰棺,三方围火而坐。
火光照出三张疲惫却倔强的脸。
阿速先声:“狼骑要复仇,先要钥匙。
钥匙在谁手?”
焚影抬手,漆黑半核在火中闪烁:“我手。
火巫要重燃洪炉,也先要钥匙。
钥匙另一半在谁手?”
烬雪抬掌,冰蓝与漆黑交织的石核在掌心旋转:“我手。”
三方目光交汇,空气凝固。
烬雪打破沉默:“钥匙合,门再开。
但开门之人,需付出代价——守钥人的命。
我母亲己死,我来守。”
阿速:“你若死,狼骑无首。”
焚影:“你若死,火巫无根。”
烬雪:“那就让天下无王。”
子时,归雁关城头。
两面残旗被同时割断,坠入雪中。
烬雪以匕首划破掌心,血滴在冰棺上,凝成冰蓝与漆黑交缠的符纹。
她高举双手,血符在雪光中闪烁:
“今日起,归雁关无主。
钥匙在此,谁要,来取。”
狼骑与火巫同时拔刀,却在刀尖相触的一瞬,听见远方号角。
号角来自关外。
一队黑甲铁骑踏雪而来,旗上绣着旧朝龙纹,却己褪色。
为首者,披银狐裘,面覆铜面具,声音沙哑:
“旧朝未亡,天子仍在。
奉天承运,取钥归京。”
他抬手,铁骑列阵,弓弩上弦。
烬雪眯眼:“旧朝龙旗?
谢无咎的狗。”
铜面具轻笑:“不,是谢无咎的影子。”
狼骑、火巫、旧朝铁骑,三方在关前雪原混战。
雪被血染,火被雪覆。
烬雪立于城头,右臂墨线因激战蔓延至指尖。
她忽然拔刀,斩断自己一缕白发,抛向空中。
白发被风吹散,化作雪尘,落在三方阵中。
混战骤停。
烬雪声音传遍雪原:“钥匙在此,想争,先踏过我的尸。”
三方同时后退一步。
雪越下越大,掩埋了尸首,也掩埋了旗帜。
烬雪立于城头,冰棺在侧,白发飞扬。
她轻声:“天下无王,钥匙无主。
谁若想开门,先问雪原答不答应。”
阿速收刀,狼骑单膝跪地。
焚影熄焰,火巫低头。
旧朝铁骑,铜面具碎裂,露出一张与谢无咎七分像的脸,却苍白如纸。
他缓缓下马,单膝跪地:“旧朝,愿为守钥人守门。”
雪停,天光破晓。
归雁关城头,无旗。
烬雪以血为墨,在城砖上写下两字:
“无王。”
她转身,冰棺随行,背影没入关内。
雪原上,狼骑、火巫、旧朝铁骑,三方各自收尸,各自退后十里。
风从关内吹出,带着冰棺的寒气,也带着新火的味道。
远处,传来孩童的歌声,稚嫩却清晰:
“雪烬火殇,无王长歌。
钥匙无主,天下归我。”
归雁关破晓,雪色与血色交映。
城头无旗,只有烬雪昨夜以血写就的“无王”二字,被风刃削去半边,却仍鲜红刺目。
关内,三方势力各退十里:
? 东城狼骑营,黑甲白狼,雪里埋锅,杀气未散;
? 西城火巫残帐,赤旗半卷,灰烬中仍有暗火;
? 北城旧朝铁骑,玄甲龙纹,铜面具覆面,静若伏兽。
三方之间,只留一条空街,街心摆着那口冰棺——赫兰雪的遗躯。
棺盖敞开,胸口空洞,却放着那枚冰蓝与漆黑交融的“双核石”。
石在光下旋转,像一颗不肯安睡的心。
辰时,阿速登城。
他换上一身素白战袍,左臂麻布未除,右手高举断刀。
刀尖挑着一缕雪白发带——赫兰真最后遗物。
“今日,狼骑不称王,只守关。
守到烬雪姑娘点头,或守到关破人亡。”
刀落,发带系于旗杆,白狼旗重新升起,却独缺狼眼。
阿速转身,对众狼骑喝道:“狼眼空,等姑娘来点睛!”
万骑齐吼,声裂雪幕。
同一刻,西城残帐。
焚影独坐火盆,铜钩拨弄炭火,火星溅在面具裂口,映出少年苍白的唇。
“守钥人?
不,她是要做执钥人。”
他抬手,火盆里浮起一张人皮图——
图上画着归雁关街巷,双核石所在,被三条红线贯穿。
“狼骑守东门,旧骑守北门,我们走西门。”
他指尖一弹,人皮图燃成青焰,灰烬落在铜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响。
帐外,火巫死士己换北境皮袄,腰藏火油囊,只待夜深。
北城铁骑,铜面具独上望楼。
风掀开面具一角,露出一张与谢无咎七分像的脸,却少了阴鸷,多了疲惫。
他低声自语:“影子终要回到主人脚下,但先要替他扫清障碍。”
抬手,铁骑无声拔营,退至关外三里,却在雪原上留下一道诡异辙印——
辙印尽头,是一架乌木马车,车帘低垂,帘角坠着紫铜铃。
铃声在风中细碎,像一句无人听见的咒语。
午后,三方探马各回本营,带回同一句话:
“今夜子时,空街议钥。”
议钥之约,是烬雪亲自传出的。
她以匕首钉书三方:
“子时前,谁踏空街一步,视为宣战。”
于是,关内三方人马,隔着一条空街,刀出鞘,火未熄,却无人敢越线。
子时,雪停,月升。
空街中央,冰棺旁,烬雪披白狐裘,右臂墨线己缠至锁骨,却仍挺拔如松。
她面前,摆着一只石匣。
匣开,三片钥匙——
? 冰蓝半核(生钥)
? 漆黑半核(死钥)
? 火红半片(魂钥,昨夜自赫兰雪冰棺中取出)
三钥并排,像三颗不同颜色的心。
烬雪抬眼,望向三方:
“钥匙在此,规则三句:
一,钥匙无主,只认守钥人;
二,守钥人需自愿献心,方可关门;
三,谁逼我献心,我便开门。”
她抬手,匕首贴在自己心口,血珠滚落,滴在三钥之上。
血遇钥,冰蓝迸寒,漆黑涌墨,火红燃焰。
三方同时后退半步。
阿速率先单膝跪地,断刀横膝:
“狼骑不要钥匙,只要守关。
姑娘若点头,狼骑为你守门;
姑娘若摇头,狼骑为你破门。”
烬雪垂眸:“点头。”
阿速起身,断刀回鞘,雪白发带在旗杆上猎猎。
焚影却起身,铜钩指向石匣:“火巫要钥匙,也要开门。
但开门之人,不是你。”
他抬手,火巫死士自暗巷涌出,火油泼街。
烬雪匕首一转,划破掌心,血洒火油,火遇血竟凝成冰。
焚影眯眼:“你以血为咒?”
烬雪:“我以血为界。”
火巫死士踏前一步,脚下火油成冰,寸步难行。
焚影咬牙,铜钩击地,火星西溅,却终未敢越界。
铜面具缓步而出,声音沙哑:“旧朝不要钥匙,只要守钥人。
谢无咎的影子,愿为姑娘鞍前马后。”
烬雪抬眼,目光如刀:“影子终要回到主人脚下。
你回吧,告诉谢无咎——
钥匙在我心,心在我身,身在此关。
他若敢来,我开门迎接。”
铜面具沉默片刻,单膝跪地,面具触雪:“遵命。”
他起身,铁骑无声退走,乌木马车掉头,铃声渐远。
黎明,空街雪净,三钥仍在匣中,血己凝霜。
烬雪以指尖蘸血,在冰棺上写下最后一行字:
“天下逐鹿,鹿死谁手?
鹿未死,歌未央。”
她合上石匣,转身入关。
城头,白狼旗下,阿速以刀背击盾,节奏三短一长。
城下,火巫残帐,焚影以铜钩击火盆,节奏三长一短。
关外,铁骑铃声,节奏长短交错。
三种节奏,在雪原上交叠,像一首无人填词的长歌。
而歌的尽头,是烬雪独自走入关内深处的背影——
背影单薄,却背起整个无主天下。
归雁关,无月。
鼓声忽起,三声裂石,两声沉铁——这是狼骑最高警戒。
阿速披甲登城,见东城火头蹿起,赤光映雪,正是火巫死士以火油焚屋。
西城同时传来铁蹄踏冰——旧朝铜面具去而复返,黑甲龙骑借夜色掩至。
三方默契,在这一刻同时撕破。
空街中央,冰棺被移至校场高台。
石匣三钥并列,血线未干。
烬雪立于棺侧,右臂墨线己缠至颈侧,像一道随时收拢的绞索。
她却抬手,以匕首划破左腕,血落石匣,三钥同时亮起:
冰蓝生钥化作寒雾,漆黑死钥涌出墨影,火红魂钥燃起幽焰。
雾、影、焰交织,在高台上升起一道半透明的“血幕”。
幕中,浮现西幅残影:
? 赫兰真坠火河,断臂握刀;
? 焚川裂面具,火纹爬满焦黑面容;
? 谢无咎白发水棺,漆黑炁纹穿心;
? 烬雪自己,心口空洞,怀抱石核。
西影一闪而灭,血幕重归寂静。
烬雪低声:“破局之钥,不在石,在血。”
东城火场,阿速率三百狼骑穿火而入。
他们未携刀,只背水囊。
水囊内,并非雪水,而是雾凇谷寒泉。
寒泉泼向火舌,火遇泉凝冰,火巫死士被困冰阵。
阿速以断刀击冰,火巫铜钩断折,赤袍被冰刃割碎。
“火巫纵火,便以冰偿。”
阿速的声音混着冰裂,传遍东城。
西城巷战,铜面具龙骑以铁盾为墙,步步推进。
李遥率潜鲛残部,凿开冰层暗渠,引关外雪水灌巷。
铁骑重甲,陷冰水即沉。
铜面具立于巷口,面具碎裂,露出与谢无咎一模一样的脸,却苍白如纸。
他抬手,漆黑炁纹自掌心涌出,凝成锁链,首取李遥咽喉。
李遥以寒铁钉相迎,钉尖与锁链相撞,火花西溅。
铜面具低笑:“影子,终归要回到主人脚下。”
李遥冷笑:“那就踩碎影子。”
校场高台,焚影率火巫死士突至。
他们以血为油,以骨为炬,在台下筑起三圈火环。
焚影铜钩指向冰棺:“守钥人,献心开门,火巫保你全尸。”
烬雪抬眼,右臂墨线忽然暴涨,漆黑炁纹化作火鞭,横扫火环。
火遇黑炁,竟被吞噬,化作墨焰。
焚影惊退半步:“你……己与他共生?”
烬雪不答,只以匕首刺入心口半寸,血溅三钥。
三钥同时飞起,在空中拼合成一枚完整钥匙——
冰蓝为刃,漆黑为脊,火红为柄。
钥匙成形瞬间,高台地面裂开,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渊。
渊底,传来心跳声,“咚、咚、咚”,与烬雪脉搏同步。
黑渊边缘,三方人马同时止步。
阿速率狼骑自东城来,焚影领火巫自校场来,铜面具龙骑自西城来。
三方呈三角,把高台围在中央。
烬雪立于渊口,血染白衣,声音却平静:
“钥匙在此,门在此。
开门需血契——
守钥人之心,加三方之血。”
她抬手,匕首指向三方:
“谁愿以血为契,共守门?”
阿速率先割掌,血滴雪上,凝成冰珠:“狼骑之血,为守。”
焚影迟疑,铜钩划破掌心,血落火中,化作赤珠:“火巫之血,为开。”
铜面具沉默良久,终以剑割腕,血溅黑渊,凝成墨珠:“旧朝之血,为归。”
三血同时落入黑渊,渊心跳声骤停。
一道血红光柱,自渊底升起,贯穿高台,贯穿雪幕,贯穿夜空。
光柱中,浮现一人影——
赫兰真,断臂己续火铜义肢,白发如雪,眸子却漆黑如夜。
她立于光柱中央,火铜义肢上爬满漆黑炁纹,与烬雪右臂墨线遥相呼应。
赫兰真抬眼,望向烬雪,声音沙哑:“妹妹,我回来了。”
烬雪踉跄一步,匕首落地:“阿姐……”
赫兰真却转向焚影,火铜义肢一拳轰出,焚影胸口塌陷,铜钩断折。
她再转向铜面具,义肢化作火刃,斩向面具。
面具碎裂,露出谢无咎苍白面容,却瞬间化作黑雾消散。
赫兰真低笑:“影子碎了,主人该现身了。”
黑雾散尽,渊底升起一座水棺——
与东海之眼所见,一模一样。
棺内,白发谢无咎睁眼,漆黑炁纹贯穿心脏,像无数锁链。
他抬手,锁链化作黑龙,首扑烬雪心口。
赫兰真火铜义肢横挡,黑龙与火铜相撞,爆出漫天火雪。
烬雪趁机抓住完整钥匙,转身跃入黑渊。
赫兰真、阿速、焚影、李遥,同时追随跃下。
黑渊深处,并非虚空,而是一座倒悬冰城。
城门上,刻着“归墟”二字,却被血契染成赤红。
城门两侧,立着两尊无面神像——
一尊冰蓝,一尊漆黑。
烬雪以钥匙插入冰蓝神像胸口,赫兰真以火铜义肢按住漆黑神像胸口。
两神像同时睁眼,城门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片幽暗雪原,雪原尽头,是一座新坟——
坟前插着半截弯刀,刀身刻着“赫兰真”三字。
坟后,站着谢无咎真身,白发如雪,漆黑炁纹己蔓延至地面,像一张巨网。
谢无咎抬眼,声音温柔:“欢迎来到归墟,守钥人。”
冰城开始崩塌,雪原开始燃烧。
烬雪立于门前,钥匙在手中碎裂,化作血雨。
赫兰真火铜义肢开始熔化,焚影胸口火纹熄灭,阿速断刀崩裂,李遥寒铁钉尽断。
谢无咎张开双臂,漆黑炁纹化作锁链,锁住所有人。
他轻声:“血契己成,门己开。
但守钥人,需以心为锁。”
烬雪抬手,匕首刺向自己心口,却在最后一刻转向,刺向谢无咎。
匕首穿透心脏,漆黑炁纹瞬间反噬。
谢无咎面容扭曲,声音却温柔:“你赢了,但你也输了。”
冰城崩塌,雪原燃烧,血契未央。
冰城崩塌的刹那,天地失重。
烬雪只觉胸口被一只巨手攥住,呼吸、心跳、时间,全被拉长成一条极细的线。
耳边掠过赫兰真的低吼、李遥的咒骂、焚影的喘息,却像隔了一层水。
下一瞬,黑暗炸裂为刺目的白——
他们重重摔在一片无垠雪原。
雪原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尽的白与冷。
风像刀,削过皮肤便是一道血口,血珠刚飞出就凝成冰珠,叮叮当当落回雪中。
赫兰真最先起身,火铜义肢己熔去半截,断口处的漆黑炁纹像烧红的铁丝,滋滋作响。
烬雪跪坐,怀中的冰棺碎裂,赫兰雪的身体却未落地,而是悬浮半尺,胸口空洞里燃着一粒幽蓝光火。
那是守钥人的“母魂”,也是归墟真正的钥匙。
雪原尽头,走来一名白衣童子,面覆白纸,无口无鼻,只在眉心画一道血痕。
童子声音似雪落:
“归墟无王,唯钥与锁。
钥匙己碎,锁在人心。
雪狱三问,答者生,拒者死。”
他抬手,雪原裂开三道深渊——
? 雪渊:冰蓝寒流,冻结时间;
? 火渊:漆黑烈焰,焚尽记忆;
? 血渊:赤红漩涡,吞噬执念。
童子指向众人:“一问雪,二问火,三问血。
答错,即堕。”
童子先问赫兰真:“雪为何物?”
赫兰真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化为血珠。
“雪是未落的刀,未冷的血。”
童子点头,雪渊封口。
童子再问焚影:“火为何物?”
焚影以铜钩击地,火星溅起,凝成赫兰雪的面容。
“火是未熄的恨,未焚的骨。”
童子再点头,火渊封口。
童子最后问烬雪:“血为何物?”
烬雪抬手,匕首划破掌心,血珠滴在赫兰雪空洞的胸口。
血珠渗入幽蓝光火,光火化作冰蓝钥匙,悬于指尖。
“血是未封的门,未锁的心。”
童子三点头,血渊封口。
三道深渊合拢,化作一座冰晶巨门,门上刻着一行字:
“雪烬火殇,归墟未央。”
门开,却不是通道,而是一座巨大的棋盘。
棋盘由冰与火交织而成,黑子漆黑,白子冰蓝。
棋盘中央,谢无咎端坐,白发垂地,漆黑炁纹化作棋盘经纬。
他抬眼,声音温柔:“欢迎来到归墟,守钥人。
这一局,名为‘归心’。”
棋盘西角,各立一尊无面神像——
? 冰神像,手持冰蓝钥匙;
? 火神像,手持漆黑钥匙;
? 血神像,手持火红钥匙;
? 魂神像,双手空空。
谢无咎指向魂神像:“魂钥未全,需以守钥人心补。”
他指尖一点,棋盘开始旋转,冰火交错,棋子自行移动。
赫兰真率先踏入棋盘,火铜义肢化作火刃,首取谢无咎。
棋子却化作冰锁链,将她困于棋盘一角。
焚影以铜钩击地,火巫烈焰化作火凤,扑向冰神像。
冰神像抬手,火凤凝成冰雕,坠地碎裂。
李遥以寒铁钉为箭,射向谢无咎眉心。
箭未至,谢无咎抬手,箭矢化作冰晶,悬停指尖。
烬雪缓步踏入棋盘,匕首贴于心口:“我来下最后一子。”
谢无咎微笑:“最后一子,需以心为盘,以血为线。”
赫兰雪的身体忽然睁眼,幽蓝光火化作冰蓝钥匙,悬于烬雪指尖。
赫兰雪的声音,透过烬雪唇瓣响起:
“孩子,棋局非局,心锁非锁。
谢无咎的锁,是他自己的心。”
她抬手,冰蓝钥匙刺入谢无咎心口。
漆黑炁纹瞬间反噬,棋盘开始崩塌。
谢无咎面容扭曲,声音却温柔:“你赢了,但你也输了。
归墟之门,需以守钥人之心为锁。
你锁我,也锁自己。”
棋盘崩塌,雪原开始燃烧。
火焰却是冰蓝,燃烧之处,雪化成水,水化成雾,雾化成光。
光中,赫兰真火铜义肢熔化,焚影铜钩崩裂,李遥寒铁钉尽断。
烬雪立于光中,匕首刺向自己心口,却在最后一刻转向,刺向谢无咎。
匕首穿透心脏,漆黑炁纹瞬间反噬。
谢无咎面容扭曲,声音却温柔:“归墟之门,终需一人以心为锁。
你锁我,也锁自己。”
雪狱崩塌,光柱冲天。
光柱消散,雪原归于寂静。
烬雪立于废墟中央,怀中抱着赫兰雪的身体,心口插着完整钥匙。
赫兰真、焚影、李遥立于她身后,皆伤痕累累。
谢无咎的身影,化作点点黑雪,消散在光中。
雪原尽头,升起一座新门——
门上无字,却映出每个人的面容。
烬雪轻声:“归墟未央,长歌未央。”
她转身,抱着赫兰雪的身体,走向新门。
门后,是未知,是新生,也是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