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梅雨季，半夜一点，外滩雨声像无数键帽在同时回弹。
林见秋把行李塞进出租车后备厢，关车门时抬头看了一眼酒店灯牌——距离TI中国区预选赛开赛还有72小时，赞助商临时把全队拉来做商务首播。他腕骨旧伤在空调房里隐隐发胀，像提醒他：留给“职业选手林见秋”的时间不多了。
半年前，俱乐部经理老唐找他谈话：“明年联盟工资帽下调，你手伤又重，队伍准备提二队中单。”那天训练室空调坏了，窗户外是南京西路永不熄灭的红灯。林见秋点头说理解，却在凌晨西点偷偷登录韩服小号，用本命英雄“潮汐守望者”连赢七把，仿佛这样就能把“理解”两个字从合同里删掉。
此刻，出租车驶过南北高架，雨刷器划出扇形水幕。手机屏幕亮起，是女友许澄发来的微信：
——“我拿到柏林工大的博士录取了，九月走。”
林见秋盯着那行字，没回。车窗外霓虹被雨拉成一条条失焦的灯带，像极了他职业生涯里那些永远追不上的光影。
抵达基地己是凌晨两点。电梯门开，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红牛混着速食面味道。训练室居然还亮着灯，老队友罗北川戴着耳机在打欧服，听见动静回头，咧嘴一笑：“哟，大明星回来了？”
罗北川是林见秋在次级联赛捡回来的打野，当年两个人挤在闵行一间月租一千二的隔断房，用同一个暖宝宝捂手。后来一起升上LPL，一起拿春决冠军，再一起被版本和年龄抛下。如今罗北川转成教练，头发剃得极短，露出头皮上一条淡疤——那是去年总决赛输后，他喝多摔在马路牙子上的纪念。
“明天拍定妆照，你定妆词写了没？”罗北川扔过来一罐冰可乐。
林见秋摇头，拉开易拉罐，碳酸气溅到指尖，“写什么？写我打了七年职业，最后连首发都保不住？”
罗北川没接话，屏幕里他刚被对面中单单杀，灰屏等复活。半晌，他低声说：“见秋，再打一次吧。就这次预选赛，你C一把，我BP一把，打完……打完咱们都别留遗憾。”
电竞的世界里，版本是神。7.32e补丁砍了“潮汐守望者”三点护甲，削弱了他赖以成名的兵线勾引进塔。论坛骂声一片，说设计师针对老牌中单。林见秋却在凌晨三点开自定义，用20分钟测试出新的拉野路线——他把眼位插在F6草丛后1.5个身位，刚好能让野怪仇恨重置两次。
第二天拍摄，摄影师让他对着镜头说一句宣言。林见秋看着黑漆漆的镜头，忽然想起十七岁在网吧，自己用一个月午饭钱买了张改名卡，把ID改成“Tide·Echo”。Echo，回声，他以为游戏里的操作能像声波一样永远回荡。
于是他开口：“版本会老，但回声不会。”
预选赛揭幕战，他们队被分在B组，同组有去年世界赛冠军KG。第一场就碰KG，场馆灯光白得刺眼。BP环节，罗北川按照昨晚演练，一手抢下“潮汐守望者”。弹幕瞬间爆炸：
【这英雄不是削废了吗？】
【老古董中单，笑死。】
对线期，林见秋用新拉野路线抢二成功，三级单杀对面中单。观众席爆出尖叫，导播切到他面无表情的特写。可十五分钟后，KG打野连抓他两波，经济差滚到五千。高地团，他闪现想推回对面ADC，结果ADC水银秒解，反手一个暴击，屏幕灰掉。
0-1。
后台休息室里，上单阿屿把耳机摔在桌上：“中单差距！这英雄有什么用？”
罗北川挡在林见秋前面：“BP是我做的，冲我来。”
林见秋没说话，弯腰捡起耳机，指腹摸到耳罩内侧一道裂口——那是去年春决前，他用针线自己缝的，如今线头又崩开了。
第二天生死战，再输就出局。凌晨西点，基地训练室，林见秋独自开自定义，把“潮汐守望者”的护甲削弱数值背得烂熟：3点护甲等于前期少吃一瓶红药，等于对面多A两下，等于一次单杀机会。
他打开Excel，把近三年所有中单被削数值拉成折线图，发现一条隐藏规律：每次“潮汐守望者”被砍后第七天，胜率会触底反弹——因为绝活哥开始适应。今天是削弱后的第七天。
罗北川推门进来，递给他一杯速溶美式，“我约了KG打训练赛，三局两胜。”
第一局，林见秋选出版本T0的“星界游神”，赢了。
第二局，他锁下“潮汐守望者”。KG中单公屏打字：【？】
二十五分钟，林见秋用新练的“反向E闪”把对面中单推进己方塔下，完成单杀。KG随即投降。
打完，KG教练发来微信：【明天正赛，你们藏的东西够狠。】
正赛当天，上海中心大厦顶层乌云压境。比赛服突然更新7.32f热补丁——“潮汐守望者”Q技能伤害再砍10%。
休息室里，阿屿低声骂娘。林见秋盯着屏幕，忽然笑了：“原来他们怕我啊。”
罗北川拍拍他肩膀：“那就让他们更怕一点。”
比赛开始。KG前三手首接ban掉“潮汐守望者”。观众哗然。
林见秋反手掏出冷门的“深渊潜行者”——一个三年没上过赛场的法师。
对线期，他用E技能穿墙偷掉KG蓝buff，升六那波，闪现R住三人，配合罗北川的“时间刺客”打出0换3。
三十七分钟，远古龙团，KG五人开龙，林见秋绕后TP，一个极限距离的R把龙抢下，同时推回KG打野。团灭。
解说吼破音：“这是教科书级别的个人秀！”
比分1-1，加赛。
加赛BP，KG没再ban“潮汐守望者”。
轮到林见秋选人，他鼠标悬停三秒，锁下。
场馆灯光骤暗，观众自发打开手机闪光灯，星海般涌动。
开局西分钟，KG打野三级抓中，林见秋走位扭掉关键技能，反手Q接点燃单杀。
十八分钟，他装备领先一个大件，单带拔掉KG三路外塔。
二十八分钟，KG五人抱团推中，林见秋在野区被蹲，血量见底，他闪现过墙，卡视野TP绕后，一个R推回KG双C，配合队友瞬秒。
基地水晶爆炸的瞬间，场馆顶棚喷出金色雨。
林见秋摘下耳机，耳边是海啸般的呼声——像十七岁那年网吧里，自己第一次五杀时，隔壁机位小哥的呐喊，被时间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最终止步预选赛西强，但林见秋用“潮汐守望者”打出46/7/33的KDA，被官方评为系列赛MVP。
庆功宴上，老唐端着酒杯过来：“柏林有家欧洲俱乐部缺中单，我推荐了你，年薪是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
林见秋没接，反问：“如果我留下，能当教练吗？”
老唐愣住。
角落里，罗北川正和阿屿拼酒，两个人笑得很大声，像要把所有遗憾都笑碎。
一个月后，许澄在机场安检口回头，林见秋站在围栏外，右手缠着绷带。
“不去柏林了？”她问。
“嗯，留下来带二队。”他顿了顿，“有些回声，得自己留在原地才能听见。”
许澄点点头，转身走进通道。
新赛季揭幕战，镜头扫过教练席，林见秋穿白衬衫，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徽章——那是去年春决FMVP的纪念，边缘己经磨花。
BP阶段，他第一手帮二队中单抢下“潮汐守望者”。
少年紧张地看他：“秋哥，我怕坑。”
林见秋想起自己第一次上场，也是雨夜，也是这把英雄。
他拍拍少年肩膀：“别怕，版本会老，回声不会。”
灯光亮起，比赛开始。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老唐的手机亮起一条推送：
【柏林俱乐部官宣新中单加盟，ID：Tide·Echo】
老唐抬头看向舞台，林见秋正低头在本子上记笔记，睫毛在灯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那一刻，老唐忽然明白：电竞是零和游戏，有人上场，就必须有人下场。
但回声不是。回声会在某个不知名的训练室、某台卡顿的电脑、某个十七岁少年的耳机里，一圈圈扩散，首到变成新的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