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承平二十三年,冬。
皇城破,火海滔天。
谢无咎披甲立于丹阶之下,怀里抱着帝后谢雁宁的尸身。
她胸口插着一支鎏金羽箭——是他亲手射的。
“若有来生……”她咳出一口血,“本宫要你偿命,也要你偿情。”
谢无咎俯身,在她耳畔轻声:“好。”
于是,他拔剑自刎,血溅三尺。
史书只记一句:
“帝后崩,摄政王殉,国祚终。”
无人知晓,二人再睁眼时,己回到十年前。
隆冬,上京,靖安侯府。
谢雁宁从绣榻上惊醒,冷汗浸透中衣。
铜镜里,自己十七岁的脸,眉尾未描,眼角未开。
侍女青珂掀帘而入:“姑娘,辰时了,今日要去凤池赴宴。”
赴宴?
凤池之宴,正是她与谢无咎初见的命数节点。
她攥紧锦被,指节泛白——原来一切还来得及。
同一刻,皇城西北角,谢无咎亦醒。
少年摄政王,十七岁,尚未封爵,只是寄养宫中的“野种”。
他垂眸,看着自己掌心——那里还没有因常年握剑而生出的厚茧。
“殿下?”贴身太监林福轻声唤。
谢无咎抬眼,嗓音沙哑:“今日凤池宴,本王也去。”
林福愕然——那宴会原是世家女眷相看的场合,殿下向来厌弃。
凤池雪色潋滟,万灯如昼。
谢雁宁着月白狐裘,立于九曲桥头。
她记得上一世,自己在这里救下失足落水的七皇子,自此被卷入夺嫡。
这一回,她侧身让过。
“扑通”一声,七皇子仍旧落水。
然而水面破开,有人先她一步跃下。
——谢无咎。
少年衣衫尽湿,抱着七皇子游至岸边。
灯火映他眉眼,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谢雁宁心头骤紧:原来他也回来了。
西目相对,风雪俱寂。
他低声道:“娘娘,别来无恙。”
她回以凉笑:“本宫尚未出阁,殿下慎言。”
回府当夜,谢雁宁提笔写名单。
前世害她之人一一在列:
继妹谢婉、姑母成王妃、御史中丞柳羡、以及……谢无咎。
她蘸朱砂,在谢无咎名字旁画了个圈,又慢慢划掉。
“欠我的,我要亲手拿。”
谢无咎亦在灯下看舆图。
上一世,他替她夺江山,却在最后关头被柳羡以“弑君”之名逼到绝境。
她站在城楼上,一箭射他胸口。
她说:“谢无咎,你终究负我。”
他抚着箭羽笑:“原来你想要的是我的命。”
重来一次,他仍要护她周全,却不想再要她的心。
“我要这天下,也要她——生不得、死不能。”
次日,圣旨下:
靖安侯嫡女谢雁宁,册为太子良娣。
前世,她抗旨,被幽禁三月。
今生,她跪接圣旨,叩首:“臣女领旨。”
消息传到西苑,谢无咎捏碎茶盏,指腹鲜血淋漓。
“太子?”他低笑,“那就换个太子。”
谢雁宁入宫那日,宫门深锁。
她将陪嫁的《山河堪舆图》献给太子,换得太子一句承诺:
“孤若为帝,必以中宫相许。”
她低眉顺眼,却在图上暗藏三处兵家绝地。
谢无咎自请戍边,离开前夜,潜进侯府。
谢雁宁执灯相待,匕首抵在他喉间。
“殿下擅闯香闺,不怕我杀你?”
他指腹推开刃口,声音极轻:“雁宁,你舍不得。”
她笑:“何以见得?”
“因为杀我,你会后悔。”
他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像烙铁。
“等我回来,带你去看江山。”
三年后,边关大捷。
谢无咎率黑甲军返京,满城皆惊。
太子亲自出城迎接,却在回銮途中遇刺。
箭矢淬毒,太子瘫废。
帝震怒,命谢无咎彻查。
三日后,证据指向柳羡。
柳府抄家,血流成河。
谢雁宁立于高楼,看谢无咎骑马而过。
他抬首,冲她扬鞭一笑。
她知,这是他的投名状——
他替她拔掉第一颗钉子,也在告诉她:
“你的战场,我踏进来了。”
太子残废,储位空悬。
七皇子得谢无咎拥立,入主东宫。
谢雁宁却发现,七皇子早与谢婉暗通。
她想起上一世,自己正是被谢婉灌药,失身于七皇子,才不得不嫁。
她召来谢婉,以鸩酒赐之。
谢婉哭求:“姐姐,我怀了七皇子骨肉!”
谢雁宁俯身,以护甲划过她脸颊:
“那便一尸两命。”
谢无咎得知消息,夜叩宫门。
“你杀谢婉,打草惊蛇。”
谢雁宁挑灯看他:“我乐意。”
他沉默良久,道:“七皇子留不得。”
“可我需要他。”
“那我替你杀。”
“条件?”
“嫁我。”
谢雁宁笑出了声:“殿下,我嫁过一次的。”
谢无咎眸色暗涌:“前世不算。”
“好。”她应得干脆,“七皇子死,我嫁。”
七皇子死于马上风。
太医验尸:纵欲过度。
无人知,谢无咎在他酒里下了西域情蛊。
谢雁宁如约披上嫁衣。
洞房花烛,她藏刀于枕。
谢无咎卸她发簪,指尖碰到冷刃,低笑:
“雁宁,你可知我为何非要娶你?”
“因为我恨你。”
“不,因为我爱你。”
他握住她持刀的手,引刀尖抵在自己心口。
“前世你射我一箭,今生,我把命给你。”
刀尖刺破皮肉,血染喜袍。
谢雁宁手一抖,刀落地。
她红了眼:“谢无咎,你疯了。”
他拥她入怀:“早疯了。”
婚后三月,帝崩。
七皇子早亡,太子残废。
谢无咎以摄政王身份监国。
朝堂哗然,言官弹劾:
“摄政王与先帝后同名同姓,实为妖孽!”
谢无咎拔剑斩言官,血溅金阶。
“本王名讳,承自先帝御赐,谁有异议?”
无人再敢言。
谢雁宁立于他身侧,着太后服制。
群臣伏拜:“太后千岁。”
她微笑,目光穿过珠帘,落在谢无咎身上。
原来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并肩站在了最高处。
只是这一回,不再以爱为名,而以利相缚。
夜里,御书房。
谢无咎批折子,谢雁宁研墨。
她忽问:“若有一日,天下太平,你我当如何?”
他笔一顿,答:“归隐山林,做对寻常夫妻。”
她笑:“你舍得?”
他放下笔,拥她入怀:“舍得——只要你在。”
可太平未至,边关又起狼烟。
北狄十万铁骑南下。
谢无咎亲征。
临行前,他为她系上披风:“等我。”
谢雁宁却知,这一战,他回不来了。
因为她在北狄军中,安插了自己的死士。
她要在最高的地方,亲手斩断最后一丝情分。
边关捷报传来,摄政王战死。
尸骨无存,唯余一柄断剑。
谢雁宁立于城楼,捧着那柄剑,泪如雨下。
她终于赢了,却也输了。
丧礼那日,她屏退众人,独入灵堂。
棺木空空。
她低语:“谢无咎,你骗我。”
身后有人接话:“雁宁,我舍不得死。”
她回头——
谢无咎着素衣,站在光影交界处,笑意如初。
“我知你布了局,所以将计就计。”
“你……”
“我死了,你才能安心当太后。如今我活,你可愿跟我走?”
谢雁宁颤声:“走去哪?”
“去没有江山的地方。”
当夜,皇城失火。
太后薨,摄政王尸骨无存。
史官挥笔:
“帝后相继崩,国祚复安。”
千里之外,江南水乡。
乌篷船头,谢无咎煮酒,谢雁宁剥莲子。
她问:“这一世,算不算善终?”
他答:“不算。但我还有生生世世。”
谢雁宁笑,将莲子投入他酒盏:
“那便下一世,别再负我。”
大胤史书记载:
承平二十三年后,天下三分,乱世百年。
野史却载:
有人在昆仑雪山见过一对夫妇,
男子佩断剑,女子执长弓,
他们说要寻一汪忘川,
把前尘往事都忘掉。
可每次雪落,
女子仍会问一句:
“谢无咎,你可知我为何叫雁宁?”
男子答:
“因为你注定是我唯一的安宁。”
雪落无声,
爱恨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