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倒悬之井

2025-08-24 2858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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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零七分,林晚舟被自己的影子叫醒。

那影子从床脚开始蠕动,像一条被月光泡肿的水蛭,顺着墙壁爬上天花板,最后倒悬在她的鼻尖上方。她听见影子在说话,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井……井……”

她猛地坐起,影子啪地一声摔回地面,重新变回一团安静的黑暗。房间里只剩老式空调发出垂死般的咔哒声。林晚舟摸到手机,屏幕亮起时,一条未读短信弹了出来:

“晚舟,老房子要拆了,回来签个字。——爸”

那栋三层小楼建在城郊的野河湾,三十年前是林家的祖宅,现在是断壁残垣里最后一座还没倒的建筑。林晚舟十年没回来,从高铁站到野河湾的出租车一路颠簸,像把她的心脏也晃成了碎渣。

父亲等在门口,头发全白,手里攥着拆迁协议。他身后那扇掉了漆的铜绿大门上,用红漆写着歪斜的“拆”字,油漆未干,像一条新鲜的伤口。

“签完就走,”父亲说,“里面不干净。”

“怎么不干净?”

父亲没回答,只是指了指院子中央——那里有一口井。

井口被水泥封死了,上面压着半块残缺的青石板,石板上缠着锈迹斑斑的铁链。林晚舟记得,小时候这口井是活的,井水清澈,她常在井边用槐叶折小船。九岁那年,母亲突然把井封了,说井里住着“倒悬的东西”。

父亲把钥匙留给她,自己先回镇上旅馆。他说那房子夜里“有动静”,他喘不上气。

黄昏时,拆迁队的人来了,是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自称小郑。他绕着井转圈,用脚尖踢了踢铁链:“明天八点动工,今晚你别睡太死,我们得提前放点雷管测震。”

林晚舟想阻止,却听见井底传来一声叹息。那声音像有人在水下张开嘴,吐出一串气泡。小郑显然没听见,他正低头在手机上记录坐标。

夜幕降临,林晚舟把每一扇窗都锁死,可风还是钻进来,带着河湾的腥气和一种奇怪的甜腻。她躺在儿时的床上,天花板有一道裂缝,像一条黑色的蜈蚣。凌晨两点,裂缝里渗出暗红色液体,一滴、两滴,落在她额头。

她开灯,液体消失了。但地板上多了一串湿脚印,从床底延伸到门口,脚印很小,像是孩子的。

她跟着脚印下楼。楼梯扶手布满灰尘,手印却新鲜,一个个小小的五指印,掌心如被烫伤般通红。

一楼客厅,月光透过破窗把家具切成惨白的碎片。那口井在院子里,井口的铁链正在缓缓蠕动,像蛇一样松开。青石板发出“咔啦”一声,向旁边滑开半尺,露出黑洞洞的井口。

林晚舟听见母亲在笑。

母亲十年前死于肺癌,最后的日子咳出的血里带着黑色絮状物。临终前她抓住林晚舟的手腕:“别让它们出来……井底是反的……”

现在,那笑声像一根冰锥扎进耳膜。井里升起一股风,吹动林晚舟的睡裙下摆。她看见井壁上有东西在爬——那是一排排倒悬的人,头朝下,脚朝上,手臂像蜘蛛一样抠进砖缝。他们的脸全是她的脸,不同年龄段的林晚舟:七岁的、十七岁的、二十七岁的……最下面那个,脸皮腐烂,眼球垂到鼻尖,正咧嘴对她笑。

她转身想逃,却发现客厅的门不见了。原本的墙壁变成一整面镜子,镜子里没有她的倒影,只有那口井。井里的水开始上涨,漫出镜面,漫过她的脚踝。水里有东西在抓她,细小的手指,指甲缝里塞着淤泥。

“姐姐……来玩……”

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回头,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站在楼梯口,怀里抱着布娃娃。娃娃的头是用麻袋缝的,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林晚舟问。

“我没有名字,”女孩说,“妈妈说,我是你掉下去的那部分。”

女孩的脸突然裂开,像被撕开的照片,裂缝里是漆黑的井底。林晚舟尖叫着冲向二楼,却发现楼梯在无限延伸,每一级台阶上都坐着一个自己,她们齐声说:“留下来,留下来……”

她醒来时,天己微亮。自己趴在井口,半个身子悬在外面,手腕被铁链缠住。小郑蹲在旁边,脸色惨白。

“林小姐,你梦游了。”他说,“我听见你在院子里哭,差点就……”

林晚舟的指甲缝里全是青苔,嘴里有股铁锈味。她低头,井水映出她的脸,水面下还有另一张脸,贴着她的鼻尖,嘴唇蠕动:“签字……让他们挖……”

小郑递来拆迁协议,最后一页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手写的小字:“同意将林晚舟之影子永久留于此地。”字迹是她的,却像被倒着写上去。

八点整,拆迁队抵达。挖掘机高举铁臂,对准井口。父亲也来了,站在警戒线外抽烟,烟灰落在脚背也不觉得烫。

“爸,”林晚舟抓住他的袖子,“井里到底有什么?”

父亲吐出一口烟:“你出生那天,接生婆说你没有影子。你妈吓坏了,去请了神婆。神婆说影子被井里的‘倒悬主’扣下了,得用活人换。于是……”

“于是什么?”

父亲指向井边那棵枯死的槐树:“你三岁的时候,我们把你双胞胎妹妹埋在那儿。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但一生下来就是死的。”

林晚舟的膝盖一软。挖掘机开始轰鸣,铁链崩断,青石板粉碎。井口喷出一股黑水,水柱里裹着无数细小的肢体:婴儿的手、女人的头发、男人的牙齿。

父亲突然笑了:“现在影子凑齐了,你可以完整了。”

林晚舟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从脚底剥离,像一张被慢慢揭下的皮。影子发出尖锐的哭声,爬向井口。与此同时,井底升起一个巨大的、倒悬的胎盘状物体,表面布满眼睛,每一只都映着林晚舟的脸。

“签字!”父亲把笔塞进她手里,“签了你就自由了!”

笔尖戳破纸面,林晚舟看见最后一行字变成了:“同意将林晚舟之灵魂与影子永久对调。”

她猛地甩开父亲,冲向挖掘机,对司机大喊:“停下!这下面是——”

司机的鸭舌帽掉了,露出一张腐烂的脸——是小郑,但眼睛是两个黑洞。他咧嘴一笑:“工期不能耽误。”

铁铲落下,井口塌陷。林晚舟脚下的地面开始下陷,她看见父亲站在边缘,手里拿着她的影子,像举着一面黑色的旗。影子在笑,嘴角裂到耳根。

塌陷停止了。林晚舟发现自己站在井底,头顶是遥远的蓝天。井壁变成了镜子,镜中倒影却不是她,而是那个穿红裙的小女孩。

“现在你是我了。”女孩说。

林晚舟伸手摸向井壁,指尖穿过镜面,触到冰冷的头发。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倒影里,而真正的世界在上方——父亲、挖掘机、拆迁队,全都在俯视她。

父亲的声音传来:“晚舟,别怕,很快就好。”

一块水泥板从井口推下,砸碎了镜面。碎片中,林晚舟看见自己的脸被永远定格在惊恐的一瞬。

三个月后,野河湾建起一座商场。地下停车场负三层,有一面墙总渗水。工人凿开一看,墙后是空的,像一条废弃的井道。

夜里,保安听见负三层有小孩唱歌:“一个两个三个小朋友,西个五个六个小朋友……”

监控录像显示,积水里站着穿红裙的女孩,怀里抱的布娃娃没有头。她抬头看摄像头,脸突然变成林晚舟的模样,嘴唇开合:

“我在下面,等你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