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星港404的中央塔灯忽然熄灭。
港口像一只被拔掉电源的巨兽,惯性仍在,却无人听见心跳。值班员林珑在塔顶监控室,透过舷窗俯瞰:三百八十艘泊船沿着环港轨道静静悬浮,像一条被按了暂停键的河。可她清楚,暂停键不在人类手里。
三分钟前,她收到一条无签名广播:
“零点前,港口必须关闭。否则,我们将代为关闭。”
那声音像从真空里首接刻进耳蜗,不带任何载波。林珑回放十遍,频谱仪上没有任何波形,可声音仍在。
她按下红色应急钮,港务署的线路却一片杂音。
林珑的爷爷是星港第一批建设者。小时候,他把她抱在膝盖上讲:
“珑珑,404不是错误代码,是‘未知’的意思。未知才值得抵达。”
爷爷去世那年,港口第一次扩建,他们把骨灰盒装进一枚信标,射向深空。此后,林珑常把频道调到那枚信标的坐标,听一片静默。
现在静默有了回声。
主控屏跳出新的字符:
“我们来自视界之外。你们把港口建在我们的归途上。”
视界之外?林珑调出星图,404港位于银心黑洞的引力透镜边缘,一片被人类标为“可忽略扰动”的空旷。可星图再往下翻两层,她发现三年前的一次引力微扰记录被标红,却无人跟进。
她想起港口的“黑匣子”——一台名为“乌洛波洛斯”的量子存储器,循环记录整个港口的全部粒子态,每秒一次,周而复始。
乌洛波洛斯只在极端异常时解锁。林珑指纹贴上冷金属,匣盖滑开。
里面不是数据,而是一枚更小的匣子。
俄罗斯套娃式的存储,像宇宙本身。
林珑把匣子插入读取器,屏幕闪出一段视频:
时间是三年后——港口灯火通明,却在同一帧里坍缩成一道光缝,像黑洞吸积盘的侧影。
视频里出现她自己的背影,正抱着一只猫。
猫的眼睛是两个微型黑洞,吞噬光线。
她没养猫。
但怀里忽然一沉。一只黑白花猫凭空出现,尾巴缠绕她的手臂,像一条温暖的锁链。猫眼深邃,映出倒计时:05:59:57。
猫开口,声音和之前的广播一样:“港口是门,门必须关上。否则,那边的东西会来。”
“那边?”
“你们称之为未来。”
林珑把猫放在控制台上,调出港口能量循环图。404港的能量核心是一台卡西米尔能阱,抽取真空零点能,理论上可无限供能。
猫尾巴轻敲键盘,把能量曲线拉成一条莫比乌斯环。
“你们以为零点能来自真空,其实来自未来的真空。你们提前支取了时间。”
林珑懂了:港口每一次跃迁,都在向未来借贷。
借贷到期,就是今天。
“如果我们关闭港口,所有借贷会一次性偿还。”猫舔了舔爪子,“人类将永远失去星际航行。”
“不关闭呢?”
“未来会来收账。形式未知,规模未知,结局己知。”
林珑看向舷窗外,一艘艘船壳反射着遥远星云的粉紫色光。
船上的人:矿工、难民、走私贩、诗人——他们把港口当作通往自由的裂缝。
她拨通紧急广播,声音却在喉咙里碎成冰碴。
猫说:“你己不在原来的时间线。说话,没人听见。”
她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一点点褪色,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
猫跳上她的肩,耳语:“你还有另一条路。”
“什么?”
“把港口折叠进过去,让借贷提前偿还。代价是你。”
林珑笑:“听起来像爷爷的故事。”
她想起爷爷的信标。
如果港口折叠,那枚信标会在折叠后的新时间线里提前三年抵达地球。
爷爷会收到一条来自过去的讯息:
“星港404关闭,未知继续未知。”
她抱起猫,走进卡西米尔核心。
能量阱像一座倒置的教堂,光柱从地面升向穹顶。
猫在她怀里化为光子,融入光柱。
林珑把最后一条指令输入:
“执行乌洛波洛斯协议。循环终止,港口折叠。”
时间开始逆流。
舷窗外的泊船一艘艘回到母港,旅客倒着走回童年。
星港的金属龙骨像胶片倒带,缩回未开采的小行星。
最后,林珑看见童年的自己站在爷爷的膝盖旁,抬头问:“港口是什么?”
爷爷回答:“是门。”
“门后面呢?”
“等你长大,自己去关。”
折叠完成。
宇宙像翻了一页,没有折痕。
地球历2077年,人类航天史出现一段空白:
“公元2479年至2482年,星际跃迁技术短暂出现又消失,原因不明。”
天文台记录到一枚异常信标,来自银心方向,播放着童年笑声和一句重复的低语:
“未知才值得抵达。”
在信标坐标处,空无一物。
只有一只黑白花猫,在真空中悠然行走。
它回头看了一眼地球,猫眼深处,倒计时归零。
没有光,没有爆炸。
只有一声极其轻柔的“咔哒”,像门闩落下。
星港404从此成为传说。
偶有深空旅人声称,在梦境里见过一座倒置的港口,塔灯向下生长,像根须。
他们醒来时,怀里多了一根猫毛,闪着星尘。
林珑的名字消失在全部档案,只在某本科幻小说的边角留下一行铅笔字:
“愿我们借来的时间,还得起利息。”
小说出版那年,作者收到一封没有邮票的信。
信封里是一张星港404的明信片,背面写着:
“谢谢关门。
——猫”
作者把明信片夹进书里,合上书页时,听见极远处传来一声猫叫。
像宇宙轻轻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