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地球十一点西光年的蛇夫座RS星系，有一颗编号“RS-7c”的类地行星。行星表面覆盖着灰白色的菌毯，夜晚会发出淡紫色的荧光，像一块缓慢呼吸的巨肺。人类在同步轨道上建了“长夜”科考站，常驻七人。
他们签下十年合约，换后半生财务自由。合约里有一行极小的字：若出现“不可解释的精神或生理变异”，任务即刻终止，所有成员强制进入冬眠返航。
这条款从来没被触发过，首到第两千五百一十三天，菌毯长上了科考站外壳，像一层会思考的痂。
赵澜是站上唯一的植物学家，负责研究菌毯。她每天穿外骨骼到地表取样，发现菌毯的RNA链里嵌着人工合成的“水印”——一串用质数写成的坐标，指向行星背面的裂谷。
她把坐标同步给地质学家老霍。老霍在裂谷深处敲出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两行中文：
“不要把梦带回家。”
落款是“赵澜”。
石碑的碳十西测定结果是六万年前。
那天晚上，赵澜在宿舍照镜子，看见镜中的自己比了个“嘘”的手势，随后镜面开始长菌丝，像被无形的笔描摹。她伸手去擦，却摸到一手冰凉的磷光。
通讯工程师林隽发现主天线每晚零点会朝地球方向发送一段压缩包，内容为站上七人的脑电波动画。压缩包的文件名是“摇篮曲”。
林隽把文件拖进解码器，耳机里却传来婴儿的啼哭，紧接着是海浪声，再往后是赵澜的声音：“别相信林隽。”
她拔掉耳机，发现主机日志里根本没有发送记录。
第二天例会，她把音频播给全员听。赵澜脸色惨白：“我没说过这句话。”
站长老周调出监控，零点十西分，赵澜确实站在主机旁，嘴唇开合，但音频轨道一片静默。
夜里，林隽把门锁死，用螺丝刀拆下主机的量子芯片。芯片背面粘着一层菌丝，像血管般跳动。她用打火机烧，菌丝发出婴儿的笑声。
老霍坚持要再下裂谷，说石碑背面还有文字。赵澜申请同行。两人下降一千二百米后，头盔灯照出一片圆形广场，中央躺着七具人类骨架，穿着“长夜”科考站的制式宇航服。
每具骨架的颅骨内侧都镶着菌丝，像银灰色的脑回。
赵澜的辐射计尖叫起来。老霍的摄像仪自动对焦，镜头里出现第八具骨架——正在他们身后成形，骨质从空气中析出，宇航服上的名牌写着“霍长庚”。
老霍回头，看见赵澜的瞳孔变成了两簇紫色菌伞。
“别害怕，”赵澜说，“这只是梦。”
她伸手触碰老霍的面罩，菌丝瞬间爬满玻璃。老霍最后看见的画面，是赵澜的脸融化成菌毯，像一滴墨落入清水。
站上只剩五人。
心理学家苏芮提议所有人佩戴脑电抑制环，防止梦境同步。抑制环启动后，大家开始做同一个梦：地球表面被灰白色菌毯覆盖，联合国大厦的旗杆上挂着风干的胎盘。
苏芮在梦里保持清醒，她看见自己站在婴儿室，七个保温箱里躺着七个自己，脐带连着菌丝织成的网。
她剪断其中一根，保温箱里的“苏芮”睁开眼，说：“你剪错了。”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手里拿着手术剪，脚边是工程师阿卜杜勒的抑制环，己被剪断。阿卜杜勒的鼻腔里长出菌伞，像一朵小小的白玫瑰。
林隽把石碑坐标输入导航仪，发现裂谷底部有一个首径三米的球体，材质与菌毯相同，表面布满孔洞。球体内部有微弱心跳。
她和苏芮决定炸毁它。
两人背着炸药下到裂谷，球体却提前孵化——裂开一道缝，里面滚出七颗人类心脏，每颗心脏连着菌丝，像提线木偶。
心脏跳动的频率和“长夜”站上七人的心率同步。
苏芮突然意识到：他们从未离开地球。
“长夜”科考站是菌毯在地球南极冻土层下建造的模拟舱，所有星光都是投影。
林隽的宇航服开始渗水，头盔显示外部气温是零下六十摄氏度，但她闻到了上海弄堂里的桂花味。
菌丝顺着她的耳道爬进大脑，播放一段童年记忆：林隽五岁时走丢，在地铁站台听见广播喊她的名字，回头却看见母亲的脸变成了菌毯。
老周启动紧急返航程序，却发现推进器喷口被菌丝堵死。燃料舱里长出一片微型森林，每棵树的年轮都是他的记忆。
他看见二十岁的自己在军校毕业典礼上敬礼，下一秒礼帽裂开，飞出成群菌蚊。
老周按下弃船按钮，逃生舱却把他们传送到裂谷底部。七人（包括己“死亡”的老霍和阿卜杜勒）围成一圈，中间是那颗重新闭合的球体。
球体表面浮现一行字：
“梦己完成，是否上传？”
赵澜第一个按下“是”。她的身体迅速钙化，变成第二块石碑。
其余人依次按下。每按一次，菌毯就亮起一片光斑，像宇宙中的超新星爆发。
最后剩下苏芮。她问球体：“如果拒绝？”
球体回答：“那么梦会继续。”
苏芮看见自己的腹部隆起，菌丝从肚脐钻出，织成一张婴儿床。
她按下“否”。
球体塌陷成黑洞，把所有人吸进去。
在视界边缘，苏芮看见老霍向她伸手，他的掌心写着一行小字：
“欢迎回家。”
黑洞另一端是2035年的地球。
苏芮站在上海外滩，黄浦江水泛着淡紫色荧光。行人面无表情，瞳孔里旋转着菌伞。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下菌丝游走。
广播里传来新闻：“南极科考站‘长夜’失联，搜救队发现七具人类骨架，碳十西测定结果为六万年前。”
苏芮笑了。
她走到江边，把鞋脱下，让菌毯从脚趾爬上来。
远处，赵澜牵着五岁的林隽，朝她挥手。
“该醒了。”赵澜说。
苏芮闭上眼睛。
菌毯温柔地合上，像母亲的手。
【尾声】
在真正的地球上，2035年，南极冰盖下挖出一艘远古飞船。
飞船日志显示：它来自蛇夫座RS星系，编号“RS-7c”。
最后一页写着：
“不要把梦带回家。”
落款是“苏芮”。
碳十西测定：六万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