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471年,人类第一艘深空世代舰“逐光者号”在距地球0.4光年的奥尔特云边缘点燃主引擎。它的任务不是殖民,不是采矿,而是追踪一条来自银河系中心的周期性引力波——LQ-γ型信号。地球联合天文台相信,此信号每三十七年出现一次,像灯塔一样扫过银河盘面,携带的信息密度超过十亿艾字节。
没人知道它是谁的灯塔,也没人保证逐光者号回得来。
舰长林澄站在穹顶观测舱,看木星化作一枚铜币。
“主引擎百分之九十临界,倒计时十秒后进入跃迁窗口。”副舰长阿图罗·萨拉斯用西班牙语轻声报数。
林澄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把地球的声音关掉。”
于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在C大调“欢乐颂”的最后一个和弦上戛然而止。
白色的跃迁泡张开,像一枚巨卵吞下了逐光者号。
跃迁不是瞬移,而是一段“被折叠的时间”。
船员们必须在二十七个地球日的失重昏迷里保持意识,否则醒来后人格会裂解。为此,舰上搭载了“梦桥”系统——把全员的脑机接口接入同一层虚拟现实,让他们在梦里继续彼此相识。
林澄在梦里回到了十七岁的上海,黄浦江上的夜风带着桂花味。
她看见一个穿校服的男孩,递给她一张纸条:
“如果星星会说话,它会说什么?”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第218个舰日后,逐光者号抵达“寂静带”——一片半径3.2光年的空旷宇宙,恒星密度仅为银河平均值的七分之一。
引力波信号在这里突然增强,像有人把耳朵贴在金属舱壁上敲了一下。
“信号源距离0.18光年,相对速度每秒负十七公里。”导航官温·赫敏报告。
负速度意味着信号源在倒退,像倒放的影片。
阿图罗皱眉:“难道它在等我们?”
更诡异的,是引力波频谱里嵌入了莫尔斯电码:
·— —·· ·· —· ·· —— ·· —— ·
译码组忙了六小时,得出五个汉字:
“别 回 头 看”
林澄决定偏航。
理由只有一句:“如果它不想让我们看,那我们就必须看。”
逐光者号点燃等离子推进器,像深海鱼一样划出一道弧线。
二十西小时后,光学望远镜捕捉到信号源的真容:
那是一艘船——或者说,一艘船的遗骸,长轴九公里,外壳呈黑曜石般的镜面,映出逐光者号自身的影子。
最让林澄头皮发麻的是,遗骸的舷号用古汉语写着:
“逐光者”。
阿图罗坚持那是平行宇宙的镜像,温·赫敏则怀疑是时间闭环。
林澄带着三名队员穿上量子隐形外骨骼,跃迁至残骸。
进入舰桥的一刹那,所有人的耳机里响起同一句话:
“你们终于来了。”
声音来自他们自己——来自不同时间线的自己。
黑曜石墙壁上映出无数个林澄,有的鬓角斑白,有的只剩半边脸。
最老的那个林澄举起右手,指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十七岁的她,和那个黄浦江边递纸条的男孩。
“他是我弟弟,林溯。”老林澄说,“也是逐光者号的首席工程师,他在上一个循环里为了关闭奇点引擎,把自己锁在反应炉里。”
“什么循环?”
“每三十七年,引力波会把我们拉回去,像磁带倒带。我们试过改变航线、炸毁信号源、甚至自杀,但每一次醒来都在木星轨道。唯一的变量,是你。”
她指向年轻的林澄:“这一次,你梦到了林溯。”
林溯的遗体被保存在黑曜石舰的冷冻舱。
他的心脏仍在跳动,却少了一半大脑——那部分被切下来做成了奇点引擎的核心算法。
老林澄说:“只有他脑内的童年记忆能让引擎‘理解’人类的非逻辑——比如,为什么人类会为一句‘别回头看’而转身。”
年轻林澄跪在弟弟面前,想起最后一次见面。
那天,林溯把一张纸条塞给她:“如果星星会说话,它会说什么?”
她当时笑他幼稚,没有回答。
现在她知道了答案:星星会说,我在这里。
逐光者号的燃料只够一次返航。
如果带走林溯,奇点引擎将停止,引力波消失,循环终结,但地球将永远收不到那条信息。
如果留下林溯,循环继续,人类每三十七年都会派出新的逐光者号,像接力。
阿图罗主张返航:“我们是人类,不是祭品。”
温·赫敏沉默良久,说:“也许人类的意义,就是成为下一段文明的祭品。”
投票结果是三比二,返航。
然而,启动引擎前,林澄悄悄把弟弟的大脑芯片接入自己的脑机接口。
“我替他留下。”
她对老林澄说:“告诉下一个我,别再让林溯孤单。”
逐光者号返航的第十九年,木星轨道。
林澄站在同一处穹顶,看地球升起。
她耳边响起弟弟的声音:“姐,你看,星星在说话。”
她笑了,眼泪却止不住。
飞船日志显示:
“LQ-γ信号消失,循环终止概率99.87%。”
而在银河中心,一条新的引力波正以光速扩散,像宇宙的心跳。
它只有两个汉字:
“谢谢”
「尾声」
公元2508年,地球的孩子在夜空里看见一颗新星。
它的亮度超过金星,却在一分钟后熄灭。
没人知道,那是逐光者号最后的引擎光。
也没人知道,在光消失的地方,一艘更小、更轻的飞船正朝着银河中心驶去。
它的舰名被漆成银色:
“溯光者”。
驾驶舱里,林澄把那张十七岁的纸条贴在舷窗:
“如果星星会说话,它会说什么?”
这一次,她轻声回答:
“我会说,我在这里,而且我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