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余烬之春

2025-08-24 2957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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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世界只剩下一粒火种,也要让它在掌心发芽。”

——引自《拾火者守则》

旧历2156年,核冬天进入第十年。

天空像一条缝了补丁的灰毯,阳光稀薄得几乎能用手掐灭。废墟之间的风,带着金属与骨屑的味道,吹得残存的铁皮屋顶哗啦作响。

女孩阿玖蹲在坍塌的图书馆里,用冻裂的指甲刮开一册厚重的《植物图鉴》。书页己经脆得像烧焦的蝶翼,她仍固执地寻找“向日葵”三个字的注音。

“阿玖,走了!”

少年沧渊站在门口,肩上扛着一把用单车辐条磨成的梭镖。他比她大两岁,左眉有一道被弹片划开的旧疤,像一条不肯愈合的裂缝。

阿玖把图鉴最后一页撕下来,折成小小方块,塞进贴身的口袋。她抬头时,眸子里倒映着窗外的一束冷光。

“今天能找到种子吗?”

“往北二十公里,有座地下温室。传闻最后一茬麦苗还在。”

“可那里是‘灰鹫’的地盘。”

“所以要快。”

他们穿过焦黑的街,脚步像两只沉默的猫。倒塌的广告牌上,残存的霓虹字“春城欢迎你”只剩半张笑脸,在风里摇晃,像末日的旗。

地下温室的铁门被藤蔓缠住,那些藤竟是绿色的——阿玖第一次看见真正的绿。

她伸手,指尖抖得几乎不敢触碰,仿佛颜色会瞬间蒸发。

门内,一排排玻璃槽像巨大的棺材。液体早己干涸,管道结着冰。只有最角落的槽里,一株麦苗弯着腰,穗粒干瘪,却仍倔强地立着。

“别动。”

沙哑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守墓人佝偻着背,手里握着一把老式电击枪。他的一只眼蒙着灰翳,另一只眼却亮得吓人。

“灰鹫把这里当陷阱,你们两个小崽子也敢闯?”

沧渊把梭镖横在胸前,金属尖端映出守墓人颤抖的枪口。

“我们只要十粒种子。”

“种子?”老人突然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温室里最后一点土都被他们刮去炼油了。这株麦,是我用尿和人血喂大的。”

阿玖上前一步,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尘埃。

“那让我摸一摸它,可以吗?”

老人愣住。

女孩的手覆在玻璃上,掌纹与麦叶的脉络隔着一层冰花相贴。那一刻,仿佛有极细的电流穿过冻土,沿着血管爬回心脏。

“带上它吧。”老人最终放下电击枪,从怀里掏出一只生锈的锡盒,“但记住,种子不是希望,你们才是。”

返程的第三天,灰鹫的侦察机掠过头顶。

螺旋桨切开云层,投下蜂巢状的阴影。沧渊把阿玖推进一截断墙,自己却被探照灯钉在原地。

“跑!”

他掷出梭镖,击中机翼,铁鸟发出刺耳的啸叫。下一秒,子弹像黑雨倾泻。

阿玖的世界骤然失声。

她看见沧渊的胸口绽开一朵暗红的花,花瓣飞溅到她脸上,温热,腥甜。

她扑过去,拖着他滚进排水沟。铁鸟盘旋一圈,终因燃料不足飞走。

夜色降临,废墟的缝隙渗出磷火。

阿玖用牙齿撕开T恤,为沧渊包扎。血仍从布缝里渗出,像不肯关紧的水龙头。

“别睡……”她拍他的脸,声音碎成冰碴,“你说过要带我去海边,看真正的向日葵田。”

沧渊睁开眼,瞳孔里浮起一层雾。

“阿玖……盒子……”

锡盒滚落,盖子摔开,只有五粒种子,其余是空的。

风掠过,带走他最后一丝体温。

阿玖把沧渊埋在图书馆的废墟下。

她在他胸口放了一本《植物图鉴》的残页,上面画着向日葵的剖面。

“你当泥土,我当种子。”她轻声说。

她带着五粒种子向北,传说那里有一片未受辐射的峡谷,名叫“回音”。

第七十七天,她抵达峡谷边缘。

雪线以下,岩壁裂开一道缝隙,幽暗处有淡金色的光渗出。

阿玖爬进缝隙,发现地下溶洞广阔如殿堂。

穹顶悬着千万只萤火虫般的孢子,照亮中央一汪温泉。泉边,一株向日葵正在开花——真正的花,比图鉴更灿烂。

她跪在泉边,把锡盒里的种子一粒粒埋进湿土。

最后一粒,她留在掌心,贴近心口。

“如果我也死了,你就替我开。”

溶洞深处,阿玖发现一座旧时代的避难所。

金属门上的铭牌刻着“Project Phoenix-07”。

扫描虹膜的机器早己报废,但门轴因潮湿而松动,她用石片一点点撬开。

里面堆满防尘箱,标着“种子库·备份”。

她打开第一箱,泪瞬间涌出——

整整齐齐的铝箔袋,印着麦、稻、棉、亚麻,甚至还有番茄与草莓。

日期:2150年。

角落里,一台残存的录音器闪着微光。

阿玖按下播放键,沙沙的电流声后,一个女声说:

“……若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人类尚未灭绝。请将这些种子带往地面,让它们再次遇见太阳。记住,末日不是终点,而是春天的潜伏期。”

阿玖把录音器贴在额头,像接受一场迟到的洗礼。

阿玖在峡谷定居。

她用温泉水灌溉,用蝙蝠粪做肥,把向日葵的花盘晒干磨成粉,做成第一块面包。

第二年,溶洞外的山坡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绿。

第三年,绿连成一片,风过时,像柔软的浪。

她给每株植物系上布条,写沧渊的名字。

风翻动布条,仿佛少年仍在奔跑。

第五年,一支流浪者小队迷路至此。

他们看见峡谷口站着一位姑娘,头发里插满干花,手里抱着婴儿。

婴儿的眼睛,像两颗新鲜的黑豆,映出漫山遍野的向日葵。

“这里是……?”

“春城。”阿玖答。

她指向最高的那株花,“它记得你们。"

旧历2167年,核冬天结束后的第一年。

全球辐射值降至人类可承受范围。

卫星图像里,原本焦黑的大陆出现第一块绿色——那是一片以峡谷为中心、半径三百公里的“新生带”。

联合国残存机构派出考察队。

队长在报告里写道:

“我们原以为需要重建城市,却发现那里己有一座由植物构成的‘乌托邦’。没有围墙,没有旗帜,只有一条刻在树干上的规则:

‘任何人都可以带走种子,但必须留下一首歌。’”

阿玖坐在向日葵田里,听流浪者弹起用兽骨和钢索做的琴。

歌声沙哑,却像一把钥匙,打开每个人心里那道锈死的门。

夜幕降临,她把孩子放在花盘中央。

月光下,孩子的睫毛沾着花粉,轻轻颤动。

阿玖俯身,在他耳边说:

“记住,你爸爸的名字叫沧渊,他是最早把春天背在背上的人。”

「尾声」

很多年后,当“新生带”扩展成“新生大陆”,孩子们在课本里读到:

“世界重启的元年,始于一位无名女孩的五粒种子。”

而峡谷的温泉边,那座简陋的墓碑上,有人用炭笔添了一行小字:

“这里埋着一本图鉴、一把梭镖,和一个把末日走成春天的少年。”

每当春风吹来,向日葵的花盘便齐刷刷转向太阳,像无数张金色的脸,在重复同一句话——

“末日己逝,余烬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