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霜灯照影

2025-08-24 1859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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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那日,沉璧镇的河埠头浮起一具无名女尸。尸体被水草缠住脚踝,像一株逆流而上的苍白水草。仵作老冯用竹篙拨开她覆面的湿发,惊得倒退三步——那女子竟与他失踪半月的独女阿弥生得一般无二,只是左眉多了一颗朱砂小痣。

更怪的是女尸心口嵌着半盏铜制霜灯,灯芯浸了水,仍幽幽燃着蓝焰。老冯用镊子去夹,火苗却顺着镊子爬上来,在他虎口烙出一枚月牙形焦痕。当夜,老冯将女尸停在后院井旁,用白布覆面,布下却传出细碎的童谣:"青竹竿,点水纹,照见阿娘洗脚盆......"

镇西的"留青"绣坊里,十六岁的学徒小满正为一件嫁衣赶工。金线缠上她指尖时,总听见针尖在耳边呵气:"再绣一朵霜花罢。"嫁衣的裙摆己用银线勾出十二朵冰裂纹,最后一朵却怎么也收不好针。小满抬头,看见铜镜里有个湿淋淋的影子站在她身后,左眉一点朱砂红得刺目。

"你绣错了。"影子说,"霜花六瓣,你多绣了一瓣。"

小满低头看绣绷,冰裂纹果然生出第七道裂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此时绣坊后门传来剥啄声,老冯提着一盏熄灭的霜灯站在雨里:"小满姑娘,你阿娘生前可曾教你用血点灯?"

二十年前,沉璧镇有个传说:将临终之人的血滴入霜灯,灯芯会凝成"返魂火",能照见亡魂最后的执念。但此灯需以绣女的"牵丝手"为引——据说最灵巧的绣女能用发丝穿过七根绣花针,其指尖血方能引燃灯芯。

小满的娘亲便是最后一任"牵丝手"。她死前用霜灯照见了自己被沉塘的丈夫,从此灯芯夜夜渗血。此刻老冯带来的灯盏内壁还残留着暗红纹路,像干涸的河床。小满用针尖刺破无名指,血珠滚落灯芯的瞬间,整个绣坊的绣线忽然全部绷断,千万根丝线在空中交织成一张网,网里浮现出阿弥的脸。

"爹爹,"阿弥的声音从网中传来,"我的影子被偷走了。"

老冯这才道出隐情:半月前,阿弥在河边捡到一块人形皮影,皮面上用朱砂描着与她相同的眉眼。当夜她便高热不退,总说看见自己站在水里对她笑。老冯循着阿弥的视线看去,河面漂着一盏无火自燃的霜灯,灯罩上刻着"留青"二字。

绣坊老板娘闻言面色煞白。二十年前,她正是用"返魂火"逼死了小满的父亲——那个发现她走私鸦片的账房先生。先生被沉塘前诅咒:"你偷活人的影子续命,总有一天要还。"如今诅咒应验,阿弥的影子被囚在皮影里,而真正的皮影早己缝进那件嫁衣的夹层。

小满拆开嫁衣下摆,果然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皮影。皮影心口处缺了一块,形状恰与女尸胸前的霜灯吻合。当皮影被火烤热,竟渗出淡金色的液体——那是被炼化的影子。液体顺着小满手腕流进她的血管,她忽然看见无数记忆碎片:阿弥在灯下绣嫁衣,老板娘用银针蘸影液缝合皮影,还有二十年前,自己尚在襁褓中时,母亲将一滴血滴入霜灯,灯焰里浮现出她未来的模样。

"原来我才是返魂火的灯芯。"小满喃喃道。她的瞳孔渐渐变成两粒小小的铜灯盏,照见老板娘身后拖着一条由无数人影组成的黑尾——这些年,老板娘用绣坊收养的孤女影子,为自己续了二十年青春。

霜灯突然爆响,灯花溅在嫁衣上,火舌竟沿着银线绣的冰裂纹游走。整件嫁衣燃烧起来,却发出婴孩啼哭般的声响。火光中,小满看见母亲站在井边对她摇头,而阿弥的影子正从火里爬出来,手里攥着老板娘的黑尾。

"该还债了。"阿弥的声音带着湿漉漉的回音。老板娘想逃,却发现自己的影子早被绣线钉在地上——那些看似装饰的冰裂纹,实则是用影液绘制的锁魂阵。火焰舔上老板娘的裙角时,小满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二十年前断裂的时间上脱落了。

次日清晨,人们在绣坊废墟里发现两具焦尸。一具怀里抱着残破的霜灯,另一具心口嵌着完整的皮影。奇怪的是,两具尸体都没有影子。而河埠头的女尸不见了,只留一串小小的脚印,从岸边一首延伸到"留青"绣坊的废墟前,脚印里积着薄薄一层霜。

镇民们记得,那晚的火光特别蓝,像被冻住的月亮。火灭后,有人在井台边捡到一枚铜铃,铃舌是一截烧不化的霜灯芯。摇动时,铃声里传出细碎的童谣:"青竹竿,点水纹,照见阿娘洗脚盆......"

「尾声」

十年后,沉璧镇来了个云游画师,专画无影人像。他住在废弃的绣坊旧址,每日对着井台写生。有孩童看见他画的女子左眉有朱砂痣,怀里总抱着一盏燃蓝焰的灯。画师自称姓冯,旁人问起缘由,他便摊开掌心,露出一个月牙形疤痕。

"我在等一个影子回来。"他说。

井台边的青苔下,有细微的铜铃声断断续续地响,像是谁在轻轻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