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刀刃，藏在青春的狂欢里，刺向别人，也伤及自己。
——题记
高二那年，十七岁的沈野第一次把匕首揣进校服口袋。刀长十公分，通体漆黑，是他从夜市摊的“三无”铁盒里淘来的。
当天晚上，学校后山的废弃游泳池里，十几个少年围着一簇汽油桶改造的篝火，把书包里的作业、考卷、甚至课本撕碎，扔进火里。火舌舔着夜空，像一条不肯安睡的龙。
沈野坐在池沿，晃荡着两条腿，刀柄贴着大腿内侧，冰凉得像一条蛇。
“喂，沈野，敢不敢去捅个人？”
说话的是林叙——年级里出了名的纨绔，父亲是市里最大的地产商。他手里拎着一瓶被篝火烤得发烫的啤酒，泡沫顺着瓶口往下滴，像一条黏稠的血线。
“捅谁？”沈野问。
林叙用下巴指了指远处黑黢黢的教学楼：“老宋。”
老宋是他们的班主任，教语文，西十二岁，离异，左脚有点跛。据说他年轻时在歌舞厅替人挡过一刀，从此落下病根。
少年们哄笑起来。有人吹口哨，有人把空易拉罐踢得哗啦响。
沈野没笑。他摸到刀柄，指腹触到一处细微的豁口——像命运的提示符。
“好啊。”他说。
计划定在下周五晚自习。老宋照例会巡查到实验楼顶层，那里灯管坏了半排，监控也早成了摆设。
从周一到周西，沈野把匕首擦了三遍，刀刃在台灯下泛出幽蓝的光。他拿苹果练手，果皮连成一条，不断不折。
周五傍晚，操场上的晚霞像打翻的颜料盘。林叙递给沈野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条：“老宋今晚会收到一封匿名信，说他老婆当年出轨的对象就在家长群里。够他崩溃的。”
沈野把纸条揣进兜里，没说话。
晚自习铃响，他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楼梯间的声控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某种古老的献祭仪式。
顶层走廊尽头，老宋果然站在那里，手里攥着那张纸条，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沈野的脚步声很轻，像猫。他离老宋还有三步时，老宋忽然转身。
“沈野？”老宋的声音沙哑，“你来了。”
沈野僵住。匕首在口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炭。
老宋晃了晃纸条：“这封信是你写的？”
“不是。”沈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老宋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抖出一根点上。火光照亮他眼角的细纹，像干涸的河床。
“我知道你们恨我。”他说，“上周你作文里写‘父亲像一截断掉的桥’，我给了你零分，因为跑题。但其实……我前夫也说过类似的话。”
沈野的指尖在刀柄上收紧。
“你走吧。”老宋挥挥手，“下次别带刀来学校，会被处分的。”
沈野转身，听见老宋在身后低声补了一句：“也别让林叙那孩子，再拿别人的伤疤取乐。”
沈野没回宿舍。他翻墙出了学校，一路跑到夜市。卖刀的老头还在，摊位上多了一排蝴蝶刀，闪着冷光。
“退吗？”老头头也不抬。
沈野把匕首拍在摊布上：“换一把。”
老头笑了，递给他一把更长的，刀背开有血槽。
“开过刃的，小心割手。”
沈野回到后山时，篝火己经熄了，只剩一圈焦黑的石头。林叙坐在池沿，脚边横七竖八躺着空酒瓶。
“失手了？”林叙挑眉。
沈野把新刀扔给他：“你行你上。”
林叙掂了掂刀，忽然咧嘴一笑：“知道老宋为什么离婚吗？他老婆出轨的对象，是我爸。”
沈野的瞳孔猛地收缩。
“很巧吧？”林叙用刀尖挑起沈野的下巴，“所以，这一刀，该由你来捅。”
远处传来警笛声，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报警。林叙骂了句脏话，拽着沈野往山下跑。
跑到校门口时，沈野摔了一跤，膝盖磕在马路牙子上，钻心地疼。林叙回头拉他，却被一道车灯晃了眼。
刹车声、撞击声、骨骼碎裂声，混成一记闷雷。
沈野爬过去时，林叙己经不动了。血从他后脑勺漫出来，在柏油路上开出一朵暗红的花。
那把刀，刀尖朝上，插进了林叙自己的小腹。
林叙没死，但脾脏破裂，摘除。林家请了最好的律师，把事故定性为“无证驾驶、肇事逃逸”——逃逸的是一辆早就报废的黑车，车主是个己故的流浪汉。
沈野被记大过，留校察看。老宋在班会上说：“有些错误，无法用处分衡量。”
高考前三个月，老宋辞职，去了云南一所乡村小学。有人说，他收到了林家的一笔“封口费”，也有人说，他只是累了。
毕业典礼那天，沈野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一张泛黄的作文纸，上面是老宋的字迹：
“青春是一把刀，刀刃向外时，最先割伤的是持刀的人。愿你早日学会，把刀柄递给别人。”
沈野把纸折成方块，放进钱包夹层。
多年后，他成了一名急诊科医生。夜班时，送来一个腹部刀伤的少年，血浸透校服，像一面褪色的旗。
沈野缝合伤口时，少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发抖：“医生，我会死吗？”
沈野想起自己十七岁那晚，月光下的老宋。
“不会。”他轻声说，“但你要记住，刀口愈合后，会留下一道疤。那道疤会提醒你，下一次，把刀柄递给别人。”
凌晨三点，手术结束。沈野走到医院天台，城市的灯火像一片倒置的星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扣——那是当年夜市老头送的，迷你匕首造型，刀刃钝得切不开纸。
他把它抛向空中，又接住。刀身在掌心转了个圈，最终归于静止。
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
命运的刀刃，终于收回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