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 4317 年,天河帝国覆灭后的第十年,旧都「永昼」仍悬着一轮不会落下的太阳。那太阳其实是帝国留下的能量塔,塔顶的人造日核每 72 小时自转一次,于是昼夜被拉长成无尽的黄昏。人们把这座塔叫作「日月倾」。
我在塔的阴影里长大,靠修补星舰的残片糊口。星舰的名字大多被战火抹去,只剩一块铜铭:
「愿长相思,永难忘」。
我把铜铭拆下来,挂在脖子上,像一枚冰冷的护身符。
那天,塔下市集来了个卖星图的女人。她用黑纱蒙眼,怀里抱着一卷焦黄的羊皮,羊皮上闪着磷光,像藏着一条会呼吸的银河。
“星河流转,”她轻声说,“有人要买回自己的过去吗?”
人群哄笑,说亡国之人哪有过去。我却在她摊开星图的一瞬,看见了铜铭上的那行字——
「愿长相思,永难忘」。
字迹像一道旧疤,从羊皮里浮起来,烙进我眼底。
我掏出全部钴币。女人却摇头:“我要的不是钱,是记忆。”
她指尖点在我眉心,抽出一缕银蓝色的光——那是我母亲最后的笑。
羊皮卷合拢时,我听见母亲的声音远远传来:“孩子,日月倾只是谎言,真正的太阳在天上。”
星图里藏的不是航线,而是一颗尚未坠落的恒星坐标。女人说,那是帝国最后的火种,也是母亲要我找的东西。
我偷了一艘旧星艇,循着坐标跃迁。每一次折跃,星图上的磷光便熄灭一点,像被什么吞噬。第七次折跃后,艇舱开始渗血般的红雾,导航仪疯了似的重复一句话:
“警告:相思病毒入侵。”
我这才明白,星图本身就是病毒,以记忆为食。它吞掉母亲的声音,现在轮到我了。
我扯下铜铭,按进导航仪的接口。铜铭上的字迹骤然发烫,像烧红的铁,烫穿金属板。
导航仪安静了。病毒被那行字钉死在原地——
「愿长相思,永难忘」。
原来最牢固的牢笼,从来不是遗忘,而是不肯遗忘。
恒星找到了。它藏在一颗气态行星的环带里,像被宇宙遗忘的眼泪。我靠近时,恒星表面浮出巨大的光影:母亲抱着婴儿时的我,站在真正的日光下。
“永昼是假的,”母亲说,“但你是真的。”
我伸手想触碰光影,恒星却突然坍缩,化作一枚极小的种子,落进我掌心。
星图在那一刻燃尽,女人的声音从火里传来:“带它去日月倾的塔顶,让太阳重新升起。”
回到永昼那天,塔下依旧黄昏。我爬上塔顶,把种子嵌入日核。人造的恒星开始碎裂,碎片化作漫天星雨,落在人们脸上。
他们第一次看见黑夜。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跪下来亲吻泥土。我却在星雨里看见母亲最后的笑——她站在真正的晨曦里,对我摆摆手。
铜铭不知何时己融化,只剩那行字烙在我掌心,像一道不会愈合的伤。
星河流转,日月倾。
而母亲要我记住的,从来不是帝国,也不是太阳,只是那句——
愿长相思,永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