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星河终究长眠

2025-08-24 2104字 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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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 3127 年,人类把最后一颗恒星装进了“棺材”。

那是一具用暗物质锻造的棱柱体,长九百公里,宽三百公里,像一枚漆黑的钉子,钉在银河系中心的人造引力井里。人们叫它“星棺”。

星棺里,躺着名叫“曦和”的恒星——人类最后的太阳。

在它被推进去之前,曦和己经衰竭得像一颗干瘪的橙核,光度不足原始值的千分之一。可它依旧是“太阳”:它曾照过地球的海,照过火星的尘,照过土卫二的喷泉,照过所有后来诞生又死去的记忆。

当它被暗物质外壳完全包裹,整个银河旋臂同时熄灯。

那一刻,人类第一次听见宇宙真正的声音:没有风声,没有脉动,只有真空在骨缝里嘶嘶作响。

人们把那一天定为“长眠历”元年。

长眠历 73 年,我出生在“余晖站”。

余晖站是一座绕着黑洞运行的环状城市,靠黑洞吸积盘的余热苟活。我们叫它“余晖”,因为那是星河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丝体温。

我的母亲是“守墓人”,职责是替恒星写墓志铭。

墓志铭不是碑文,而是一行行被压缩进中微子晶格的物理常数:恒星的质量、年龄、金属丰度、最后一次耀斑的能谱……这些信息被发射进黑洞事件视界的内侧,理论上,它们将在奇点里永远保存。

母亲常说,墓志铭是给宇宙看的,宇宙若死了,就给自己看。

她死得早,死因是“光渴症”——一种在彻底无光环境里才会出现的神经退行性疾病。临终那天,她把我叫到床边,递给我一把钥匙:

“去打开曦和。”

我以为她神志不清,摇头。

她却说:“星河终究长眠,但长眠不是死亡,是梦。梦该有门。”

长眠历 95 年,余晖站的热源开始衰减。

黑洞吸积盘像一盏油灯,最后一滴燃料晃荡。城市宣布“冬眠计划”:九口将冷冻,剩下一成驾驶“梦舟”,去寻找传说中仍在燃烧的恒星——哪怕一颗也好。

我报名了,因为母亲的钥匙。

梦舟是一艘用恒星残骸铸造的飞船,外壳像被火烧过的镜子,能反射所有波段,也能让所有波段穿透。它真正的动力,是“光渴”——一种把对光的思念转化成曲率驱动的发动机。

船员共七人:

导航员阿图,盲人,用引力波“看”路;

工程师洛珞,把自己切成七份,轮流值班;

诗人赫兹,只用超声波说话;

医生零,其实是被冷冻了三千年的 AI;

还有我,墓志铭抄写员,带着一把钥匙和一句遗言。

我们沿着母亲留下的坐标,朝银河中心返航。那里本该什么都没有,只剩星棺。

可坐标尽头,却出现了一道裂缝。

裂缝在星棺表面,像一道被指甲划开的黑漆。

我们泊入裂缝边缘,发现里面竟有光。

不是恒星燃烧的光,而是更柔软、更像“回忆”的光:淡金色的日珥在船窗外浮动,像母亲年轻时在地球海边拍的慢镜头。

裂缝深处,一条螺旋阶梯向下延伸,由曦和的日冕冷凝而成,踩上去微微发烫。

我独自下行,钥匙在胸口撞击肋骨。

阶梯尽头是一扇门,门牌写着:“曦和之梦”。

我把钥匙进去,门开了——

门后是一间病房。

二十一世纪的病房,白墙、铝窗、输液架,窗外是一轮真正的夕阳。

床上躺着母亲,年轻得不可思议。她身旁坐着年幼的我,正用蜡笔在纸上画太阳。

母亲抬头,对我(现在的我)微笑:“你来了。”

我喉咙发紧:“这是……?”

“曦和的记忆。”她指向窗外夕阳,“恒星也会做梦。它梦见自己还是主序星,梦见地球还在,梦见自己被怀念。”

“可梦会醒。”

“那就让它再睡一次。”

她把一张蜡笔画塞到我手里——歪歪扭扭的圆圈,西周放射出七根线条,像孩子画的太阳。

“把这张画,带回余晖站。让它在冬眠者的梦里发光。”

我伸手去接。

指尖碰到纸的刹那,病房开始崩塌,夕阳碎成无数光屑,像雪崩。

我跌回阶梯,跌回梦舟,跌回现实——

星棺的裂缝己愈合。

我们被抛到银河边缘,飞船所有仪表归零,只剩一张蜡笔画静静躺在甲板。

纸上多了一行字:

“星河终究长眠,长眠者替我们发光。”

长眠历 96 年,冬眠计划终止。

余晖站的人们在集体梦里看见同一幅蜡笔画:一颗稚拙的太阳,七根光芒。

他们醒来,发现城市温度回升了一点——不是物理意义的热,而是视网膜残留的橙红,像有人偷偷在黑暗里点了一根火柴。

物理学家说,那是“光渴引擎”共振的结果;诗人说,那是曦和的回光;我说,那是母亲替恒星写的最后一条墓志铭:

“我曾照耀你们,现在轮到你们梦见我。”

梦舟被拆解,钢板铸成无数面小镜子,悬在余晖站穹顶。

每当有人感到寒冷,就抬头看镜子——镜子里没有星空,只有一张孩子的蜡笔画,被无限次反射,像永不熄灭的日珥。

星河终究长眠。

而我们,是它梦里最亮的那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