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星河余生

2025-08-24 1885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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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星第一次看见那条“河”是在她七岁生日。父亲带她去城郊废弃的天文台,说那里藏着一份礼物。那天夜里雾霾很重,本不该有星星,可当她把眼睛贴上那台锈迹斑斑的折射望远镜时,视野里忽然亮起一粒、两粒……无数粒银白的光斑,像有人抓了一把碎钻撒进黑水,又被看不见的漩涡卷成一条流动的带子,绕着她缓缓旋转。

“这叫‘星环’。”父亲的声音混着夜风,“它只在人一生最重要的节点出现,而且,只给一个人看。”

顾星不懂,只觉得那光带像一条柔软的围巾,绕着她,暖得想哭。第二天,天文台被拆,望远镜也不见了。父亲在回城的路上遭遇车祸,再没醒来。

此后顾星再没提过那条星河。她像所有普通人一样长大、读书、工作,在城市霓虹里忙得脚不沾地。首到二十七岁,她收到一封没有邮戳的信,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幼小的她站在望远镜前,身后那条光带被长曝光拉成一道圆弧,像一条环抱着她的臂膀。

信末写了一行字:

“星环将尽,余晖为你。”

顾星循着记忆里的路,再次摸到那座己成废墟的天文台。月光下,残墙断壁泛着冷白,像被岁月啃噬的骨。她刚踏进去,黑暗里忽有微光亮起——一粒、两粒……无数粒光斑从砖缝里浮出来,排成一条细长的银线,像久别重逢的故人,轻轻贴上她的手腕,带着温度。

“你长大了。”

声音没有来处,却让她鼻尖发酸。光点开始移动,引她穿过倒塌的走廊,走到一台完好无损的老式望远镜前。镜头里,星河比记忆中更宽、更长,像一条真正的河,而她站在河心,被无数光流环绕。

星河里浮出一艘小船,船头站着一个人影,背光,轮廓被星光勾得毛茸茸。

“爸?”她试探。

人影摇头,声音却与父亲重叠:“我只是借他的声,好让你不怕。”

“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余晖’。”人影伸手,光粒在他掌心聚成一只怀表,表盖刻着她七岁生日那天的星图,“每个人出生的时候,宇宙会留下一条‘星环’,记录他一生中所有被爱的瞬间。当星环能量耗尽,我们会把它收回,再折成新的光,送回人间。”

“所以……我快死了?”

“不,你只是快用完被爱的额度了。”人影把怀表递给她,“还剩最后一次,要留给自己,还是给别人?”

顾星想起母亲。母亲患阿尔茨海默症五年,记忆像被橡皮擦一点点抹平,最近连她都不认得。她接过怀表,表盖弹开,里面没有指针,只有一束极细的光丝,像随时会断。

“如果我把它给妈,她会好起来吗?”

“她会记起你,但星环会消失,你将再也看不到我们。”

顾星望向星河。它正一点点黯淡,像燃到尽头的烛芯,却仍固执地绕着她,不舍离去。她忽然笑了,眼泪掉进光里,溅起细小的火花。

“那就给她吧。”

她回到医院时,母亲正对着窗外发呆。顾星把怀表轻轻放进母亲掌心。光丝像被惊动的萤,沿着母亲青筋凸起的手背爬进袖口,一路向上,最后停在她浑浊的瞳孔里。

母亲的眼神亮了一下,像被擦亮的玻璃。她转头,准确无误地叫出她的名字:“星星?”

那一瞬,顾星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啪”一声,像某根弦断了。她回头,窗外夜空漆黑如墨,再无一粒星。

母亲恢复得出奇地好,医生说是奇迹。顾星却开始忘记——先是七岁生日那晚的望远镜,再是父亲的声音,最后连“星环”两个字也模糊成一片光斑。她不再做梦,不再仰望夜空,像被悄悄剪断了与宇宙的最后一条线。

某个寻常傍晚,她推着母亲在医院小花园散步。母亲忽然停下,指着天边说:“看,星星出来了。”

顾星抬头,只看见淡紫色的暮霭。

“哪有星星?”

“有的。”母亲握住她的手,掌心温度与当年父亲带她摸望远镜时一模一样,“它们化成了别的样子,围着你呢。”

话音未落,一阵风掠过,吹起顾星鬓边碎发。她恍惚看见无数细小的光粒从母亲指尖溢出,像被风扬起的蒲公英,绕着她盘旋、上升,最终隐入夜色。

那一刻,她并不记得星河,也不记得余晖,却莫名觉得安心——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河流,正温柔地托着她,走向很远很远的以后。

后来,顾星成为儿童临终关怀志愿者。她给每个即将离开的孩子讲同一个故事: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条星河,它由所有爱你的人的目光织成。等你闭上眼睛,它就会亮起来,接你回家。”

她不知道故事从何处来,只觉得非讲不可。

讲完时,她总习惯抬头,虽然夜空依旧漆黑,但她知道——

繁星点点,早己化作星河,周旋余身,伴余生。